”
他陳述完,從椅子上站起來,決定單方面結束這場談話,好回去重新選公司投簡歷,盡早入職搬磚。
顧念遠叫住他。
“……那你為什麼剛剛說了那麼多,卻不敢看我呢?”
應憐眸子閃了閃,幾乎本能避開了他看過來的目光,也錯過了結束的時機。
他沒能瀟灑地離開辦公室,像上次那樣只留給顧念遠一個背影。
“有嗎?”應憐還算鎮定地反問,“可能是您看錯了,何況說話的時候總是盯著對方的眼睛看其實不太禮貌。”
話是這樣說,但他的確不記得自己剛剛在說話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回避顧念遠的目光了,他那個時候腦子里只有“趕快把話說完,早點從辦公室出去”這一個念頭。
“有的。”顧念遠說,“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
他又發出一聲沉沉的嘆息。
應憐不喜歡他的嘆息聲。
嘆息背后的含義可以有很多:悲傷,凄楚,釋然……可是在顧念遠這里,所有的嘆息只有一個意思。
它代表無奈,及無奈背后混合的退讓和縱容。
從前應憐試圖使壞,想悄悄捉弄顧念遠但被發現的時候,顧念遠也會發出這樣的嘆息。
等他們讀大學,他和顧念遠意外重逢,同居,用各種各樣或時髦或落伍的方法追求顧念遠,嘆息就出現得更頻繁了。
從有意讓顧念遠解的心形函數,再到一眼就能看出來情侶款的手機殼……嘆息聲后,顧念遠總會讓他達成目的。
應憐忍不住掐了下手心。
“就算有,那又怎麼樣?”他干脆承認道,尖銳得像刺猬,“我決定辭職是我的事,你不想在這家公司待,準備去繼承更大的家業是你的事,這兩者有任何關系?”
顧念遠被刺得愣了愣,沒來得及回答。
應憐也沒有給他回答自己的機會了,“再退一萬步來說,我不想看見你,和你再有牽扯,再聯想到自己過去有多失敗,多蠢,決定辭職,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難道覺得就憑你一句,‘我明天就回總部’,就能讓我更改決定?”
“你以為自己是誰?”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帶著點輕蔑地問顧念遠,“你覺得你以前都不可能勸服我的事,現在有可能做到嗎?”
顧念遠一時失去言語。
應憐問完,自己也忘了離開剛剛一連串的提問不僅是發泄,更是一種消耗,他現在并沒有多少力氣能從容站起來。
“所以,還是由于我擅自主張。”
良久,顧念遠開口,心中黯然。
“閉嘴,和你沒關系。”應憐干脆地讓他閉嘴。
辦公室重新歸于沉寂,誰也沒有再說話。
在被總經理叫進來的之前,應憐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的離職談話會發展到這樣不體面的程度。
他還是沒有控制好情緒。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血淋淋地揭開某些心照不宣的現實,把現場弄得這樣難堪的。
“當時那件事,完全是我的錯誤。”顧念遠斟酌著開口,“你沒有任何問題,也并不愚蠢,更沒有失敗,是我對不起你。”
現在顯然不是什麼談到過去的好時機。
在顧念遠的預設中,他們或許會在很久之后的一個雨夜,或者外面正紛紛揚揚飄著雪花的時候,坐在一起,很自然地從其他話題過渡到那個誤會,再解開它,慢慢消除它帶來的影響。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被重逢的欣喜蒙蔽了雙眼,以至于下意識忽略了戀人有多驕傲。
應憐當時有多喜歡他,現在就有多討厭他。
顧念遠苦笑,不得不正視事實。
不僅是對應憐,對他而言,大二同樣是人生的巨大轉折。
他沒有辦法面對父親意外去世的事實,違背不了癲狂的母親,更沒有力量抗拒父親去世前的一切安排,偏偏沒有任何逃避的可能。
直到現在,顧念遠依舊會想起那種無力感,以及那種不過狂瀾中的飄搖一葉,無法掌握任何方向的狼狽。
他甚至沒有想過要怎麼才能從容在應憐面前開口,把自己最不愿意在對方面前展露的那一面全部揭開,讓自己的戀人意識到這副皮囊下空空如也。
顧念遠不是什麼天才,更不完美,真正的天才是應憐。
顧念遠之所以能勝過應憐,是因為顧念語有一個不計支出,要求他不管什麼事都要做到最優的母親。
比起她的孩子,顧念遠更像是她的籌碼。
只有顧念遠足夠優異,她才能通過顧念遠獲得某個人的目光。
長久以來,應憐所喜歡,追逐的那個“顧念遠”,不過是一個虛偽的,僅用以粉飾太平,承載母親驕傲的假象。
他想,他寧愿自己被應憐像現在這樣討厭,也不愿意面對揭開某些真相之后,對方可能投來的,帶有憐憫,甚至是輕蔑的目光。
他沒有主動在心愛之人面前坍塌,接受對方審視的勇氣。
如果注定不能和應憐走到一起,他寧愿自己在對方心中曾完美過。
“……你在打感情牌?”應憐語氣倏地古怪。
“我只是在道歉。”顧念遠說。
他頓了頓,似乎思考如何組織語言,“之前并沒有來得及,在你辭職之后,可能也不會有機會再當面再和你說,所以還是抓住這個機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