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泠並不知道我這些小動作，仍舊盡職盡責地守衛在我身邊，偶爾與我對招切磋，間或指點我幾處兵法心得，更多的時候都在對羽林衛加強訓練，比他弟弟還苛刻。

我看著他鉚足了勁兒把我周圍的一切都料理得安穩妥當，卻似乎獨獨將他自己隔了出去。

他已經在盤算著回嶺南了，這俗世的兒女情長終究留不住他。

那夜的話到底還是沒能說明白，我曇花一現的勇氣似乎都被那場滑稽的火燒沒了，那些露頭的情意隨著天色破曉，又一並退回到了永夜之中。

顧清泠是天生的將軍，他的夢想佇立在烽火邊疆，我的愛，不允許我自私的將他困在方寸之地，做斬他羽翼的屠刀。

就這樣，我與他似乎擁有了某種默契，絕口不提分離，只加倍珍惜眼下相處的時光。

南狄國舉兵進犯的軍報送進寢宮時，我與顧清泠正在對弈，黑色的棋子滾落在地，發出細微的聲音，平靜終於被徹底打碎，美好戛然而止。

顧清泠似猛地驚醒，從大夢中抽離，眼角滿是堆疊的悲傷，不待我細看就又恢復了平日的波瀾不驚，居然還耐心地收了棋盤才出去安排。

一刻鐘後，顧清泠點齊了兵馬就要出發了，我親自到宮門外送他，滿心的擔憂不舍卻不敢表露半分，只一遍遍地叮囑，「清泠，千萬小心。」

顧清泠背對夕陽站著，青松一般挺拔，靜默片刻，突然走上前來，在萬眾矚目之下，擡手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楚河，別怕，有我在。二郎此去，就算用這一身骨血也必為你守這邊城百歲無憂。

」

我心頭一沈，下意識地擡手想回抱住他卻撈了個空。

顧清泠飛快地放開了我，翻身上馬，玄色的披風揚起，就此走向了萬裏蕭瑟，再沒回頭。

我突然生出了些許不祥的預感，他似乎就要這樣走出我的生命，一如方才那個無所顧忌的擁抱，決絕得像是永不再見。

後來我想，他大概是想用盡最後一腔熱血去溫暖我寂寥的余生。

顧清泠再也沒回來。

他死了，死在了喧囂的戰場，死在了遙遠的邊疆。

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我砸了整間寢宮，就為了壓下侍從那哽咽的聲音。

我絕不相信他會死，所以我一個字都不要聽。

嶺南戰事全勝，南狄割讓邊境六城求和的文書昨日才遞到我手中，上面分明還蓋著顧清泠的將軍大印……

我指尖輕輕摩挲過他的名字，想著這人真是什麽樣的玩笑都敢開，等他回來定要治他一個欺君之罪，就罰他以後下棋再也不準贏我。

我將顧清泠收起來的那副棋擦了又擦，來來回回數了無數遍，連初秋的雨也下了兩場，卻只等回了顧清淮和裴照，身後還帶著我派去嶺南的那個暗衛。

我幾乎瞬間就明白了最近所有的不對勁，這一出早就寫好了結局的戲文裏，只有我一個還遲遲不願出戲。

顧清淮沈默地跪在我面前，我在他悲戚的眼中看到了形容枯槁的自己，像一個被繩子勉強吊著的孤魂野鬼，他一開口，繩子斷了，我也就支離破碎了。

「陛下節哀，二哥他……不會願意看到您這樣的。」

「你住口！」

我擡起一腳踹在顧清淮胸口，目眥欲裂，「你就在那裏卻為何沒護住他，你真是該死！」

說完就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我的心臟扭痛成一團，像是被野獸撕扯著從胸口直到足跟，最後狠狠地踩進塵埃。

我搖著頭喃喃自語，「不對，不是你，該死的是我，是我……」

是那個沒能真正了解他的，沒能不顧一切留住他的，沒能勇敢說出愛他的……我。

喉頭腥甜，眼眶燙熱，有黏稠的液體滴滴答答地湧出，一片猩紅中，我看見顧清淮和裴照急切地向我跑來。

意識最終幻滅前，我又看到了九年前第一次出征的顧清泠，十九歲的他身穿鎧甲意氣風發，「殿下，別怕，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顧清泠向來言出必踐，他說會回來，會用一身骨血為我守住邊城，他都做到了。

唯有那個永遠在我身側的承諾，他卻食言了。

9

兩月前，顧清泠發覺自己中了毒，他手下的副將被南狄國買通，將慢性毒藥下在了他的飲食中。

顧清泠盤踞多年，將嶺南守得密不透風，南狄沒少在他手下吃大虧，雖想除掉他，但既然拿捏到了他的生死，總要物盡其用才是。

南狄國以解藥為交換，提出要他在下次對戰時假意不敵，讓出嶺南的三處要塞。那三城是南北貿易流通的咽喉之處，貧瘠的南狄國早就覬覦多年，發動過的大小戰役也都是為了它們。

顧清泠自然不會同意，南狄狼子野心，三城若開，後方豈還能保？至於解藥，只要南狄人手上有，他就有辦法拿的到，何須賣國。

可是顧清泠忘了，他身有痼疾，那是自娘胎裏帶出的毛病，大夫說他壽數難長，切忌傷病辛勞，這也是他父親堅持不許他參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