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讓他留在家中休養，他卻堅持要陪我回宮，依舊立在階下站的筆直，右手扶劍，風姿卓絕，引得我眼睛總是不受控製地往他身上瞟，連顧啟說了何事都沒聽清。

旁邊侍從低聲喚我，「陛下，陛下？」

我才回過神來，「顧相方才所奏為何啊？」

顧啟躬身一禮，「陛下登基已有數年卻始終未納後妃，為國祚綿長計，臣等墾請陛下盡快選秀充盈後宮，早日誕育皇嗣，福澤綿延。」

聽聽這是什麽沒良心的論調，我一心思慕你兒子，你卻要勸我娶別的女人，這是人幹的事嗎？

我不由冷了聲調，「朕自有打算，此事休要再提。」

殿下眾臣一時鴉雀無聲，只從顧清泠那裏傳出一聲輕響，是劍鞘磕到了盔甲。顧啟飛快地掃了他一眼，卻也沒往下說。

蕭明河看我面色不虞，連忙轉了話頭，「皇兄，十日後就是萬壽節了，照例還是臣弟操辦，您有何旨意示下嗎？」

我看了顧清泠一眼，聲音都輕快了幾分，「無甚，一切從簡，不可鋪張。」

今年有顧清泠在，我還要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做什麽。

下朝後回禦書房的路上，顧清泠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卻顯見的多了幾分遲疑。

我方才看見顧啟把他叫到一旁嘀嘀咕咕，便猜到了大概，「怎麽？顧相要你來做說客？」

顧清泠點了點頭，「父親說你我總有幾分師徒之名，情義深厚……」

「他都知你我情義深厚，你卻不知嗎？竟還真想開口勸我！」

看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麽，我搶先開口打斷了他，「我早有心愛之人，但我不能……娶他，所以我誰都不會娶。

」

就這樣，在這個尋常的上午，為了不想聽到顧清泠那些即將出口的誅心之言，我選擇將深埋多年的情義剖白出來，那感覺就像紮入骨血的木刺被連根拔起，有些怯有些涼，卻無比痛快。

我像臨刑的死囚，只能憑他一句話絕處逢生。

顧清泠看著我，面色依舊清冷，眸中俱是黏稠如墨的深重，晦澀難明。

「你開心就好。只是若有人能長久的陪伴你，就更好了。」

他雖答非所問，卻也沒真的勸我娶妻，我松了口氣，幸好，我還有機會，與他來日方長。

這樣想著我又支開了顧清泠，偷偷叫了蕭明河來，讓他為我生辰之日準備一些煙花，結果被諷刺說我浮誇又浪費。

不過蕭明河說什麽都無所謂，踹他兩腳就能解氣。重要的是顧清泠，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我都想與他分享，哪怕稍縱即逝。

而且，表白總是需要些氣氛的嘛。

轉眼就到了生辰那日，顧清泠的傷已經無礙了，可我還是不想讓他飲酒。他最近清瘦了許多，面色也不太好，前日還告了假，我帶了太醫去給他治療，他仍十分抗拒，竟差點發了脾氣。我怕加重他傷勢不敢硬逼他，只好私下裏詢問他帶回來的軍醫，說他確實是內傷，休養即可。

我半信半疑，當日便收到了暗衛的翎羽傳信，說嶺南一切風平浪靜，他不日即將返回，我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顧清泠隨著眾臣向我敬了酒，又與我飲了幾杯，便離了筵席去了殿外值守。他向來如此，總把自己的職責放在首位。

筵席散去後我倆一起登上了城墻，腳下火樹銀花，普天同慶皆是為我，我卻只想要身側這一人。

顧清泠自懷中掏出那只他親手雕刻的白玉小狗擱在我掌心，「楚河，生辰快樂，願你一生喜樂安康。」

我輕輕摩挲著，眼中霎時熱意滾燙。

世人獻我奇珍異寶聲勢浩大，他卻予我初見回憶婆娑年歲；眾臣祝我天下歸心萬壽無疆，唯有他，只願我一生喜樂安康。

這樣好的顧清泠，我愛了許多年，始終卑微又遲疑，生怕世俗的汙濁沾染了他純粹的靈魂。

然而此刻，借著漫天盛放的煙花，我第一次如此祈求上天能讓我如願。

顧清泠湊近我耳朵，聲音大了幾分，「許了什麽願？」

我執起他的手緊緊握住，時隔多年再次任性的像一個孩童，「我想此刻身旁之人永遠在側，可好？」

顧清泠怔了一瞬，瞇眼笑了笑，眼尾一彎就將滿天星辰攬進了眸中。

好。」

我欣喜若狂，以為終能得償所願，卻忽略了顧清泠眼中的絕望與難舍。他像是急著把此生全部的溫柔與寵愛一次性都給我，就在這為數不多的朝夕之間。

8

俗話說，繁華落去，徒留一地荒蕪。我覺得此話不假。

那夜的煙火著實絢爛，華麗麗地引燃了某處廢置的園子，於是，我剛打算對顧清泠訴說衷腸的時候，就聽到敲盆打瓢的聲音伴著撕心裂肺叫喊，「走水了，走水了……」

顧清泠為了救火折騰了大半夜，又嗆了幾口煙，咳得滿臉通紅，越發顯得他指尖蒼如山雪，一連幾日都有些氣促，嗓音也無力了幾分。

我心疼得不行，下旨罰了蕭明河半年的俸祿，他鬧著要去顧清泠跟前告狀，最後坑了我兩幅珍藏的字畫才算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