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學知沒說話,三兩步又消失在零碎的枝頭叢茂中,從那天過后,他成了我在暗處的一枚暗樁。
有這個想法的時候,我眼皮子突突直跳,我總覺得,有一天,會用得到這枚暗樁。
之后我與謝家多有來往,與謝太醫和謝夫人非常熟絡,前幾日傳來謝太醫感染了瘟疫,我就頗為焦急。
今日終于能來看一眼,卻發現,早已無力回天。
謝太醫還剩最后一口氣,謝夫人哭得暈了過去又醒來,就這樣一直循環往復。
謝太醫讓所有人出去,只留下了我和謝夫人。
我的血不能再救人,因為之前逆天而行,我已經折損了神力,再用,天道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我第一次感到呼吸不暢,謝太醫枯槁的手垂下去,只是最后說了句,望我好好照顧謝夫人。
如此,便是天人永隔。
謝太醫的突然離世,于眾人,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元輔深深看了一眼謝太醫被匆匆火化的尸身,最后回宮復命。
“生老病死,人生常態。”他和我說。
那日冷風徐徐,謝家白綢掛了滿堂,我失魂走了出去,在謝家不遠處,看見白天縮在角落里的孩子。
半大日,他一動不動在原地,縮成了一團。
也許謝太醫的突然離世讓我看清了不少事情,我走上前,在他跟前蹲下,說:“要跟我走嗎?”
過了很久,久到我的腿都酸了,他才從臂彎里冒出那雙赤紅的眼睛點點頭。
“……這個。”他將掌心里的東西遞給我:“是那家的主人給我的,我舍不得吃掉。”
那是一個已經發了霉的饅頭。
我被堵得說不出話,只能說:“不用,我不餓。”
我把他帶回了謝家,站在放著謝太醫骨灰的棺槨前。
我說:“以后,你就是謝家的遠親少爺,隨我母親的姓,叫盛孟商。”
第三十八章
老皇帝染了瘟疫,在謝太醫走后也不過幾年。
我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看著因為災荒餓死的人堆積成的小山,散發著尸體的腐臭。
信是元輔譴人快馬加急送來的,上頭寫著讓我快點回去,老皇帝快不行了。
人界的日子,在我眼里不過稍縱即逝,我回一趟神界,光是途經昆侖山,就要好幾月的時間。
時隔一年回去的時候,我先回的謝府,以往熱鬧的府邸有些蕭條。
迎接我的,只有已經長了白發的謝夫人,還有大變了樣的盛孟商。
他站在屋檐下,身量挺拔了不少,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轉身離去,謝夫人一看,忙寬慰我道:“商兒這幾日身體有些不舒服,你別往心里去。”
我并不覺得有什麼不適,畢竟我把他扔在了謝府,也不曾過多關照,每次回來無意識的都得感嘆盛孟商長高了不少。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在南臨,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人人都信紅瞳是不祥之兆,身有紅瞳之人,不是魔物,就是災厄。
所以盛孟商沒有出過這方寸之地。
他時常一個人待著,即便謝夫人待他還不錯,可仆人怵他那雙眼睛,總是像躲瘟疫一般,連冷冷撇他一眼都不愿意。
當年見過他那雙眼睛的人,都被我抹去了記憶,唯獨元輔,只是笑看著我,說:“不得不說,國師莫非真是九天之上的人?說風便是風,隨便一揮手就能讓人忘記。
”
元輔那雙眼睛里閃著精光,我沒說話,他覺得無趣,擺擺手道:“我這點記憶就算了,孤答應你,放他一馬。”
所以知道這雙紅瞳的人,寥寥無幾。
可這次回來,謠言傳得滿天飛,說老皇帝此次染上瘟疫,就是因為謝府有邪祟,沖撞了他的龍氣。
宮里的人得了命令,把謝府翻了個底朝天,還好謝夫人提前將盛孟商藏在了地窖里,這才沒讓人抓了去。
可自從謝太醫離世,謝夫人得了健忘這個毛病,將盛孟商遺忘在了寒冷昏暗的地窖。
其他人聽了那個謠言,更是不待見盛孟商,沒人提醒謝夫人,那里還有個人。
盛孟商被遺忘了四五日,凍出了毛病,還是我前幾天寫信回來,謝夫人才想起來。
“那孩子都不說話,就蜷縮在角落里,像只受了傷的小綿羊。”謝夫人說:“都怪我……”
“……”
我沉默著轉頭看向窗外,院子里剛剛還在的人已經不見了。
我突然想起,涅初將我種在星河兩畔的時候,我也是孤獨的伸展著花枝,看見只蟲子都在想,要是他也是靈物就好了。
我這才發現,我與突然轉變異常冷漠的涅初有何不同。
我以為那些年我能自己一個人修煉,盛孟商也可以,卻忘了,我是神,盛孟商是人。
“我打算把他帶在身邊。”我說。
謝夫人給我夾菜的手一頓,眸色暗淡了幾分,我知道,她也不想一個人,哪怕盛孟商在她身邊,經常只是一言不發的陪伴在側。
“不過我會將我的府邸遷到謝府。”
我看著謝夫人眼里逐漸變亮,看著她開心的合不攏嘴,我也輕輕扯動了嘴角。
暮色四合時,盛孟商的屋子傳出了幾聲悶悶的咳嗽聲,我愣了一下,放下正要敲門的手,偏頭看了一眼打開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