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有什麼兄長。
自己不過是一個被創造出來的替身罷了。
劉才喃喃地念著劉貴,說著這些年未曾說出口的話。
那般的兄弟情深,令人艷羨。
許久許久,久到勾魂使者又重新上了門。
劉貴最后再多看了一眼養大自己與劉安的兄嫂,說道:“我該走了。安兒已經去投胎了,我總不能一直麻煩你們幫我擋著。兩位恩人,當真多謝了,此番恩情我只有來世做牛做馬,方才能報答了。”
顧枕夜應了一聲,又道:“跟他們走吧。只是你兩……二人未曾父女相見,實為遺憾。”
劉貴卻是搖搖頭,說道:“不遺憾了,能看見如今家中變得這般好,我已然不遺憾了。只是安兒年歲還那般小……”
他的目光停留在劉安牌位旁邊那串被兄嫂留下的手釧上,又是含著笑意對勾魂使者說道:“實在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如今我心愿已了,不必等得七日了,我現下便同你們走。勞煩兩位恩人,再幫我同兄長說一聲——若有來世,我來當他們的兄長,照顧他們、愛護他們。”
云如皎抿著唇,再次將劉貴的話語轉述。
劉才只是喝茶的手微微顫抖著,茶水自口邊潑出。
他許久未曾言語,直到云如皎瞧見勾魂使者將劉貴的魂魄帶離了此處。
方才開口道:“剛剛……他走了吧。”
云如皎一頓,卻還是點了頭。
興許這便是兄弟連心吧。
他捂著自己的胸口,可他也能感知到云霽月的。
心臟兀自抽動了一下,他自窗外看向繞過山脊便是自己所居的小院。
待目光收回之際,卻是留意到了劉貴方才一直看的手釧之上。
忽而便想起了昨日他們在石洞中最顯眼的位置上看到的那手釧。
他下意識地便扯了顧枕夜的衣角,輕聲說道:“那手釧,可要折返回去拿?”
卻又陡然間察覺到了,立馬松開了手。
顧枕夜垂首瞧見自己袖邊的褶皺,恨不得用妖力將其封存下來。
可為了掩飾,到底還是別過頭去。
他從袖中拿出曾擱置在石案之上的手釧取了出來,又似是哄著云如皎般說道:“皎皎莫急,我記得此物,更帶來了。”
那手釧是石雕而成,可卻經歷了千回萬次地打磨。
就像是有人日夜不停地摩挲著,光滑而又漂亮得像個玉石一般。
云如皎猜得到——
那是一位想念女兒的父親,每日里只有對此物寄予思念之情。
劉才妻子在衣擺上擦了擦手,十分虔誠地接過了手釧。
她瞧著靈位旁的那一串,說道:“安兒說這手釧留給我們做個念想,如今她父親留給她的這個,便隨她而去吧。二位真當是仙人,這般心懷慈悲,當真謝謝了!”
云如皎抿了唇,這本不是他所想。
到底還是因為他的遲疑,才叫劉貴父女錯過。
重來一次還是深深的悔意,刻在他的心底。
可卻又覺得是因為他根本改變不了什麼,這一切都不過是天道為他設好的命局罷了。
就仿若即便是他昨日沒有遲疑,當即便攜劉貴一同歸來。
約莫見到的依舊是已經過世七天的劉安吧。
結局都是一樣的遺憾。
好似他從不曾能更改過什麼一般。
不論他如何掙扎,想要逃出這一汪不見底的深潭。
他卻依舊如浮萍般,任由隨波逐流。
與天道相斗,正如蚍蜉撼樹。
他不過微末之身,談何容易?
云如皎拜別了劉才夫妻二人,出門便又轉身鄭重地對著顧枕夜說道:“如今我也見過了后悔之事,也難過夠了。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可好?”
他本欲想著要與顧枕夜再費些口舌,可卻未曾想到顧枕夜竟是當機立斷地說道:“好。”
云如皎眨了眨眼睛,抬眸不可置信地看著顧枕夜。
顧枕夜卻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撥弄了一下額角微亂的發絲,隨意道:“好,那就此別過。”
分道揚鑣,便不是不能再見。
再見之時,云如皎如何能確定?
不過是一時分開罷了。
順著云如皎的意,又有何干系?
顧枕夜面容上的笑意更甚,直叫如同春水蕩開了他眼底深邃的古井般,又是說道:“那你這回,可還會迷路?”
他只裝作是一時興起,方才口不擇言般地說破了嘴。
實則不過是自己刻意言語給云如皎的罷了。
這遭又是引得云如皎皺了眉:“你知道?”
他好似瞬間明了,自己那一夜宿在那般可怖的地方是為何沒甚敢攻擊他了。
原是顧枕夜一直隨在他的身側。
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兀自譏諷地笑了自己。
顧枕夜在他身側他從來是察覺不到的,從前肯讓自己發現,都不過是顧枕夜樂意罷了。
他無奈至極,卻也無法。
只是轉了身,向著山脊背后而去。
他未曾招云。
只是心下雜亂,想要腳踏實地,真真切切地感受自己還活著而已。
他總是覺得這虛無縹緲的一切重生之舉,都不過是他在死前所做的一場夢罷了。
可……哪里又有夢中是依舊充滿遺憾的呢?
他借著微弱的月色,伸出手去看著自己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