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枕夜的額前并未曾有那一撮如血的紅毛。
他回過神來,方才察覺到自己的口中似是含著些什麼。
吐出來才發覺竟是顧枕夜的指頭。
指尖已經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看著好生可憐。
顧枕夜見他無礙,面色也逐漸恢復了。
當即便也在他多想之前,將指尖抽了回來,背于身后。
“方才見得你昏厥,怕你咬了自己的舌尖,方才出此下策的。”顧枕夜說得倒是義正嚴詞,面容上亦是擔憂神色,沒一絲旁的什麼。
云如皎只覺是自己多慮,勉強撐著石壁站了起來。
顧枕夜便就在周遭虛虛地扶著他,未曾再觸碰他分毫。
總是來日方長的。
云如皎緩和了一番自己的靈力,見運行無礙便又將目光投向那瑟瑟發抖的白影。
他凝神仔細瞧了一番,卻覺得那團白影更似是一個虛無縹緲的人影。
“是靈。”顧枕夜恰到好處地開口,打斷了云如皎的沉思,“這般瞧著,應是困在這石洞之中的地縛靈。方才我似是瞧見了,那石室之中好像有一具人骨,恐怕就是他的尸首了。”
他此話剛落,便見那團白影頓時激動了起來。
云如皎微微退后了兩步,他從未曾見過地縛靈,更不知這靈體會不會向他攻擊。
顧枕夜見他舉動,又柔聲道:“不必害怕,若是厲害的地縛靈是有實體的。他既是只有一團影子,便是最最虛弱的。他恐怕若是再不得法門修煉,不出幾年便會消失不見了。”
云如皎未曾記起此事,他卻是想起來了。
那是他二人在五十年后才遇到的地縛靈,那時候這個靈體比現在強上許多。
可是……
顧枕夜抬眸認真地看向云如皎,他記得那是他的皎皎最為后悔的事情。
云如皎只是又多懷著疑竇看了地縛靈一眼,說道:“他似是想說些什麼?”
顧枕夜抬手用妖力將石室中的蜘蛛網清理殆盡,入目的確是那具枯骨。
與擺在石案正中的一串石頭雕成的手釧。
他瞧了一眼云如皎,還是將其護在了防護罩內。
而自己卻是走出去,將那白骨用碎石塊掩埋好。
做完這一切,又問云如皎道:“你……可有些干糧?”
云如皎不明就里,只抬眸看了顧枕夜一眼,便又聽得:“若他得了世人祭祀,便不會再被束縛在此處,可以做個鬼,亦或是投胎轉世。”
云如皎方才了然道:“原是如此。”
見得顧枕夜將干糧擺作貢品,放在墳前,唯獨缺上一筆墓碑上的名諱。
顧枕夜回首看著扭曲的白影,似是正要擺弄身體凹出幾個字樣來。
他本欲直接寫下那人名諱,卻又怕云如皎察覺到不對。
云如皎只是現下不記得此人。
但據自己觀察,云如皎卻是偶爾能回憶起許多事的。
若是到時云如皎想起此人名姓,恐怕自己也不能再將這出戲演下去了。
他上下打量了那地縛靈一番,干脆用了自己的少許修為灌入其中,使得白影有個實體來。
地縛靈見得自己的胳膊腿又重新全了,先是詫異,繼而反應過來后忙不迭地跪地磕頭。
他說不出話來,便只有用指尖在地上劃拉了幾道。
云如皎看清楚了,便念道:“是劉貴。”
顧枕夜應了一聲,這法子只能保地縛靈一時的實體。
便也迅速地咬破指尖,隨意地尋了塊扁平的石頭,寫下“劉貴之墓”。
他本想用妖力直接將那點小傷口抹平,卻瞧了云如皎一眼。
云如皎已是下意識地撕了衣角,要為他包扎。
只是二人目光相接,云如皎將手拿到了背后,藏起了那一片衣衫。
可顧枕夜也已經轉到他身后,緊緊地用指尖擒住了那一小片素色。
“多謝。”他笑得開懷,哪里還在意自己到底是流不流血、疼不疼。
他緩緩地用布條纏住了自己的指尖,卻沒有再做過多的過分事情。
過猶則不及。
這道理他還是懂得的。
云如皎抬眸看著地縛靈化作白影,又在須臾之后重新有了實體。
這回的實體卻與顧枕夜妖力所支撐的不同,雖是飄飄忽忽卻也能說話了。
劉貴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兩個頭。
只是他如今是鬼,也聽不見聲響。
顧枕夜望了云如皎一眼,仿若在征求云如皎意見般,又問道:“你是怎般變成地縛靈的?”
劉貴一臉茫然道:“兩位恩人,我也是當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困在這處了。剛開始時,我想著這里有水有蘑菇,亦是能活下去,便等著旁人來救我,但是……我不知道呆了多久,我實在是熬不住了,我便想到了死。只是——”
“我本就是石匠,做這些家具陳設不在話下,磨出個石刀來更是輕而易舉。我將那刀捅進了自己的胸膛,當時是疼的,但逐漸不疼了,眼前也黑了。等我睜開眼的時候,我想著我就能到陰曹地府了吧。可是我發現,我還在這,我還在這啊!”
他崩潰了。
即便是鬼哭不出眼淚來,可還是坐在地上可憐得像個孩子。
云如皎只覺得這場景分外熟悉,只是這會子他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