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孟鳴之巴不得如此。
他將被黑蛇咬得傷痕遍布的舌頭塞回嘴里, 一步一步向北海走去。
斑駁的蛇鱗鼓起又平復。
孟鳴之眼神晦暗地望著逐漸將自己淹沒的海水, 無聲地勾起了唇角。
……妖身果然比人身好用多了。
合歡宗。
合歡宗!
早該去了。
孟鳴之想, 梵樓現出了真身,沈玉霏會如何呢?
一個妖修……哈,一個妖修!
他本來那點因為容貌盡毀,且變為半妖之軀而生出的自卑,在想到梵樓的剎那,煙消云散——他好歹,只是半妖。
他是為了活下去,才變成了半妖!
可梵樓呢?
梵樓自始至終,都是與人修不共戴天的蛇妖。
沈玉霏如今,還能接受他嗎?
就算沈玉霏真能接受一個妖修,那他能接受一個獲得過重生的機緣的妖修嗎?
孟鳴之越想,越是勝券在握。
他從不覺得自己有錯,也從不將梵樓放在眼里,故而自負得可笑。
而被孟鳴之誤會的梵樓,此刻正望著白矖廟外,逐漸散去的妖力,眼神閃爍。
……白矖很強,但他會變得更強。
“它走了。”
沈玉霏自然也看出了妖力的變化。
他凝神片刻,眼神里非但沒有白矖離去的放松,反而重新匯聚起慎重。
沈玉霏本以為,白矖前往海中月的仙島,是因為島上有黑蛇的六識之一。但看巨蛇先前在島上鬧出來的動靜,很顯然,并非如此。
既然不是為了黑蛇的六識,白矖為何要來海中月?
轟隆隆。
凝固在時間囚牢中的山石失去了最后的束縛,帶著煙塵從山丘上滾落。
梵樓抬起手,在沈玉霏的周身布下了結界,還主動攬住了他的腰,高高興興地磨蹭。
“去看看。”沈玉霏思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干脆轉身向白矖廟深處走去。
先前,白矖還在時,沈玉霏只當廟宇是藏身之所,加上這并非他第一次進入白矖廟,所以并未花費心神,仔細觀察看似與翼州城一般無二的廟宇。
如今,巨蛇離去,妖力散盡,沈玉霏心有疑慮,難免將注意力放在廟宇上。
繁雜的蛇紋盤亙在墻壁之上。
雪白的蛇骨堆疊而成的墻壁,連接起飛揚的檐角。
房梁上,如沈玉霏記憶中一般,爬滿了擰在一起的白蛇。
此刻,白矖離去,它們似乎都沒有活過來的跡象。
“宗主!”
梵樓的聲音自沈玉霏身后響起。
沈玉霏循著梵樓的視線望過去,眼中閃過一道晦暗的詫異。
白矖廟的正中,矗立著一座肅穆的石像。
端莊的仙女眉目低垂,身上彩帶飄飄,一條粗長的蛇掛在她的臂彎里,揚起的蛇首,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對著沈玉霏與梵樓。
這條蛇乍一看,與沈玉霏先前看見的,纏在仙女石像上的蛇,一模一樣,但待廟宇外涌動的妖力徹底消散,陽光涌進來時,就能看清,那條蛇是純黑色的。
通體漆黑的蛇盤在雪白的石像上,陽光劃過蛇鱗,仿佛活物般,閃著剔透的光。
“黑蛇?”
沈玉霏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發出一連串不爽的噼里啪啦聲。
梵樓的真身,也是通體漆黑。
唯有頸側那一圈鱗片,散發著淡淡的金芒。
即便知道,仙女石像上纏繞的黑蛇,不是梵樓,沈玉霏的心仍舊抽縮起來,憤怒迅速浸染了情緒。
“呵!”他冷笑著握緊了拳頭。
梵樓似有所感,手在額角按了按,拼命地尋出一段傳承中的回憶。
“……螣蛇。”
某一瞬,遠古的畫面涌入眼簾,梵樓強忍不適,喉結滾了滾,艱澀地吐出兩個字,“螣蛇。”
“螣蛇?”沈玉霏煩悶地重復,“那是什麼?”
“是……是蛇妖一脈的……”更多的畫面在眼前浮現,梵樓走到沈玉霏的身后,將頭埋在他的頸窩里,眷戀地磨蹭,“是蛇妖一脈的神……”
梵樓從血脈中提取出來的記憶,沒頭沒尾,很是零碎。
但他看見了由蛇骨堆疊而成的祭臺,看見了無數身形巨大的蛇,還看見那高高在上的祭臺中央,仰起蛇首,對著天空中唯一一束光嘶吼的螣蛇。
據說,螣蛇修煉多年,早已有飛升之能,卻為了蛇妖一族,逗留在人世間。
“吼——”
遠古的咆哮穿過歲月,落在梵樓的耳朵里,讓他體內的血液都開始沸騰。
他有那麼一瞬間,想要化身為蛇,加入巨蛇的嘶吼,但也只有一瞬。
梵樓很快就恢復了神智。
他嗅著沈玉霏身上的冷香,將蛇妖的本能壓抑在身體深處,唯獨金色的豎瞳里,金光更盛。
“螣蛇。”沈玉霏習慣性地轉身,揉了揉梵樓的頭,哄一條聽話的狗似的,手指在臉頰與耳根后,來回摩挲,“我被拖入幻境時,曾經看見過一條黑蛇。”
那條黑蛇干癟的尸身被白矖藏在身體里,吐出來的時候,早就沒了氣息。
“妖修若想要復活,的確要尋回潰散的六識。”沈玉霏想了解什麼,梵樓就從記憶中提取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妖修所復活的軀殼,也與人修不同……白矖若想要復活螣蛇,不僅要尋到螣蛇早已四散的六識,還要給他找一具合適的身體。
”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