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妖修以眼神示意沈玉霏向前看。
仙島上綿延的山巒間,隱隱露出了一座廟宇飛揚起的屋檐。
“白矖廟?!”沈玉霏的眼皮一跳。
與記憶中翼州城內的白矖廟一般無二,雪白的廟宇內外,無論墻壁還是屋檐,都刻滿了繁雜的蛇紋。
嶙峋的石塊與斷裂的樹枝橫斜在山林間,山谷仿佛被撐出了裂口,讓白矖廟如生命力頑強的野草,拔地而起。
“吼——”
不容沈玉霏細看,身后忽然傳來了白矖響徹天地的咆哮。
沐浴著陽光,渾身妖力震蕩的巨蛇不知做了什麼,靈力波動已如山呼海嘯般,向著仙島翻涌而來。
“走!”沈玉霏不欲與白矖硬碰硬,帶著梵樓,毫不猶豫地潛入了白矖廟中。
轟——
宛如實質的妖力緊跟著他們,仿佛張開血盆大口的猛獸,試圖將他們生吞入腹。
無數煙塵與落葉,匯聚成浪潮,遮天蔽日而來。
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小小的白矖廟成了一艘在海浪中穿梭的小舟,抖如篩糠,窸窸窣窣的灰燼也隨著劇烈的波動,從房梁上掉落下來,傾瀉如雨。
但如沈玉霏所料,白矖廟只是隨著山巒的晃動而晃動,待妖力平復,寺廟依舊穩穩地矗立在山谷間。
寺廟外卻已經是一片狼藉。
整個海中月的仙島差不多被夷為了平地,原本高聳的山峰不見蹤影,縱觀全島,只剩下幾個東倒西歪的土丘。
若只是如此,白矖的力量并不值得沈玉霏帶著梵樓隱于廟宇之中。
但見四周徹底地靜止了下來。
沒有風,沒有蟲鳴——粘稠而無形的妖力在島嶼上緩緩涌動,直將整座島都變成了一枚被妖力包裹的“琥珀”。
唯獨白矖廟不受影響。
但沈玉霏與梵樓也被包裹在了“琥珀”內,如同置身于一枚相對安全的氣泡中。
“時間凝結了!”
沈玉霏猛地按住梵樓試探著伸向廟宇外的手。
梵樓的手收得還算及時,但搖晃的衣袖卻接觸到了緩緩涌動的妖力。
漆黑的布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入“琥珀”,亦如一片衰殘的花瓣,轉瞬定格在了時間的洪流中,再也不會發生任何的變化。
不難想象,若是梵樓被吸入妖力中,會面臨怎樣的可怕境遇——無法掙脫,無法了斷。
他只能在停滯的時間里,永無天日地煎熬。
不算生,也不算死。
那將是世間最惡毒的懲罰,也是世間最可怖的囚籠。
若非沈玉霏曾經獻祭過六識,獲得大妖白矖的力量,他也不知道,上古大妖竟有能讓時間停滯的能力。
而此時,白矖僅僅憑借一己之力,就可凝結整座仙島的時間。
沈玉霏卻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凝結了玉清門老祖與一眾玉清門弟子周身的時間。
其中差距,不必言說。
“糟了。”沈玉霏仰起了頭。
他的頭頂亦被妖力封印,一只振翅欲飛的翠鳥停滯在天空之上,還維持著時間流逝前,最后的模樣。
這也將是它無限的生命中,永遠的模樣。
“想困住我?”沈玉霏的神情變了又變,剛想將掌心按在心口,祭出長安鐘,身后就再次傳來梵樓的悶哼。
砰!
這一回,梵樓腦海中爆發出來的撕裂般的劇痛,比之前更為鮮明,也比之前更為漫長。
妖修不受控制地跌跪在地。
梵樓能將第一次頭疼當成幻覺,那麼現在,他再也無法忽視腦海中傳來的劇痛。
“宗主……”妖修抱著頭,半截身子栽在沈玉霏的衣袍中,“宗主不必管我——啊!”
梵樓話音剛落,蜷縮的身子忽而向后仰去。
他掩藏在面具后的面龐上,寫滿了對疼痛的隱忍。
梵樓瞪著眼睛,金色的瞳孔不斷地震顫,重瞳不斷地緊縮又散開,而他的后背上,血肉涌動,藏于脊椎中的骨刀亦開始嗡鳴。
“宗主……”
梵樓的眼底彌漫起一層血紅色的光。
他掙扎著揪住沈玉霏的衣擺,在無盡的疼痛中,將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宗主……”
破碎的山石中。
一道瘦削的身影亦慘叫著栽倒在地。
他的忍耐力明顯沒有梵樓強,第一波疼痛到來時,已經崩潰到滿地打滾的地步。
血水泥漿糊滿了他滿是傷疤的臉。
此人竟是被白矖吞下的孟鳴之!
“啊啊啊——!”
孟鳴之扭動著身軀,十指發狠般在身體上摳撓,幾下,就將本就殘破的身軀摳得鮮血淋漓。
不過,被他摳出來的傷痕下,一簇又一簇的蛇鱗正飛速地冒出來。
與先前被梵樓種下蛇鱗,而生出來的漆黑蛇鱗不同。
這一回,換了一具肉身,淪為凡人的孟鳴之身上,冒出來的鱗片,顏色斑駁,大小不一,即便堅硬無比,也將他變成了一只人形的“山雞”。
“好疼——好疼——!”
孟鳴之的手指狠狠地劃過手臂,鮮血伴隨著奇形怪狀的蛇鱗,一道從傷口中涌出來。
他又是一翻,呈大字型癱軟在地,直勾勾地望著涌動著妖力的天空。
“好疼——”
孟鳴之的慘叫逐漸衰弱,眼神也逐漸渙散。
但他的胸口卻始終微微起伏,片刻,一片雪白的蛇鱗從他胸前的衣襟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