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霏的眉又是一挑。
梵樓的骨刀,藏在脊椎骨里。
妖修的功法大多妖異, 沈玉霏懶得置喙,卻在看見梵樓親手割破后頸, 拽住一截沾著血肉的骨頭時, 心不自覺地收緊。
“……廢物。”他將自己的煩心掩藏在暴怒之下,扭頭不看梵樓, 眼不見心不煩。
但骨肉分離的“咕啾”聲卻不絕于耳。
梵樓習慣于藏于后頸的骨刀, 并未察覺到宗主的不滿。
他拽出骨刀, 隨意甩了甩, 繼而飛身墜入渾濁的海水。
“宗主。”
片刻,梵樓去而復返,“都死了。”
沈玉霏早已知曉,翼州城內了無生機, 但見梵樓將骨刀重新插/回后頸,還是忍不住問:“本座賜你的劍呢?”
梵樓的手從后頸收了回來, 虛虛地按在儲物囊上:“在。”
“為何不用?”
“屬下舍不得。”梵樓撩起眼皮, 定定地看了沈玉霏一眼,看后老實地垂下了眼簾, “宗主賜劍, 屬下——”
梵樓話未說完, 身后忽而傳來大地震顫的異響。
妖修立時擋在沈玉霏的身前,手中妖力凝聚,淡紫色的煙氣迅速凝結成半透明的結界,而他們視線的盡頭,與天比肩的巨浪正從海平線狂涌而來。
梵樓渾身一凜,身上妖氣更盛。
海浪滔天,聲勢浩大。
連天光都被遮擋,而梵樓也在突然而至的黑暗中,轉身攬住了沈玉霏的腰,像是要用后背替宗主擋下海浪的沖擊。
沈玉霏忍了又忍,若不是抱著自己的人是梵樓,怕是早就暴怒了。
……明明已經布下了結界,何須如此?
但他聽著梵樓心滿意足的吸氣聲,藏在衣袖中攥緊的手,終究沒能抬起。
梵樓那點心思,沈玉霏心知肚明。
不用他賜的劍也好,故意將他摟在懷里也罷,無外乎是想惹他憐愛,故意親近罷了。
“松手。”
巨浪來得快,去得也快,沈玉霏在梵樓的懷抱中,輕聲呵斥,“走,去海上看看。”
梵樓依言收起手臂,見沈玉霏沒有追究自己的唐突舉動,垂下的手指莫名地動了動。
……宗主沒有將他推開。
宗主許他這麼做。
梵樓的心思說簡單也簡單,不過是通過一舉一動,慢慢地試探罷了。
那麼以后,他也可以抱著宗主。
梵樓定下心,追隨著沈玉霏的腳步,不消多時就來到了北海邊。
翼州城外的碼頭已經被海浪毀去,零星的木板飄在水中,海中一個浪打來,便再也沒有從水中浮起來。
“宗主,有蛇。”梵樓的視線也跟著木板垂落,半晌,忽而閃身來到海面,五指一勾,抓住了一條尚在扭動的靈蛇。
只見妖修金色的眼眸一豎,金色的光在眼底片片碎裂,他手中的靈蛇原本還在抵死掙扎,對上這樣的目光,立刻癱軟下來,虛弱地吐息:“嘶嘶——”
梵樓眼神變換,片刻,手中一緊,靈蛇轟然炸成碎肉。
“宗主!”妖修渾身緊繃,沖回沈玉霏身側,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濃濃的血腥氣,“白矖!”
沈玉霏睫毛輕顫,雖對大妖白矖煩不勝煩,卻沒有梵樓表現出來的那般暴躁。
他甚至有閑心伸手,用指尖輕點妖修嘴前的面具。
梵樓便將沸騰的妖力壓制了下來:“宗主,屬下可以去……”
“不可。”沈玉霏想也不想,就打斷了梵樓的話,“本座先前尚未接觸白矖的真身,就被他在身上留下了印記。
眼下,北海中現身的若是白矖的真身,必定更加兇險。”
沈玉霏的考量不無道理:“要去,也是本座去。”
他手執白矖的妖丹,又身負長安鐘,面對白矖,尚且有一戰之力。
“屬下……”
梵樓不甘心地退到沈玉霏的身后,磨著牙在他耳畔嘀咕,“屬下現在很強了……”
“……屬下是妖修。”
“……屬下可以替宗主分憂。”
沈玉霏只當聽不見,誰曾想,梵樓說著說著,竟化身為蛇,直接掛在了他的頸側,“嘶嘶嘶嘶”叫個沒完。
“阿樓!”
沈玉霏忍無可忍,剛想伸手將梵樓從脖子上拎下來,梵樓就縱身躍入海中。
“吼——”
梵樓身形暴漲,須臾,化為了一條山峰般高大的黑蛇。
“嘶嘶——”
巨蛇在海中繞著沈玉霏游了幾圈,見沈玉霏不看自己,焦急地扭動著粗長的蛇身,然后為了彰顯自己身上堅硬的蛇鱗,弓起身軀,讓漆黑的蛇鱗倒豎起來。
嘩啦啦,嘩啦啦。
蛇鱗碰撞,如環佩玎珰。
“阿樓。”沈玉霏的額角繃起一根青筋,抬腿在蛇頸上輕輕踹了一腳,“變回來!”
梵樓少見得不聽話,仗著蛇身粗長,揚起身圍著沈玉霏轉了轉,試圖展現自己強壯的身軀。
“嘶嘶——”黑蛇睜著金燦燦的眸子,里面倒影出了沈玉霏赤紅色的身影。
梵樓習慣性地甩起尾巴,結果粗長的蛇尾重重地砸在海面上,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嘶、嘶嘶……”梵樓見狀,縮了縮脖子,慫慫地縮小身形,化為一條小黑蛇,游進了沈玉霏的衣袖。
沈玉霏抬了抬手臂,梵樓立刻往他袖子里游得更深。
他沒好氣地輕哼了一聲,帶著小蛇向北海深處掠去。
“吼——”
境門后,身軀遮天蔽日的白蛇仰天長嘯,周身靈力涌動。
海水沖刷著巨蛇蒼白似雪的鱗片,傾落如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