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鶯不知合歡宗內發生了什麼,但見滿目瘡痍,眼中已然涌出了熱淚。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黃鶯飛身落在沒骨花的身側,抬手掐了一把商時序的胳膊,“他又是怎麼回事……玉清門的臭道士呢?!”
沒骨花哪有心思回答黃鶯的問題?
她滿心都是對梵樓刀劍相向的沈玉霏,緊皺著眉頭嘆了一口氣:“別提臭道士了——”
“……快,幫老娘把他們都抬起來!”
“……沈玉霏不知道發什麼瘋,待會兒要是走不了了,別怪老娘沒提醒你!”
黃鶯一怔,幫沒骨花用靈力托起了商時序與明心。
她越是往臨月閣外走,看見的景象越是觸目驚心。
當黃鶯看見巨蛇的身軀砸出來的溝壑時,忍不住驚叫道:“這是——”
“梵樓。”沒骨花嗓音沉沉地嘆了口氣,“是梵樓。”
她們從未放在眼里的梵樓,竟是本該消弭于人世間的妖修。
而那個妖修又仿佛曇花一現,怕是……已經死在沈玉霏的劍下了。
臨月閣內。
尖嘯過后的沈玉霏,用靈力封住了身/下那具毫無聲息的身體。
薄冰順著梵樓裸露的皮膚,飛速爬上面頰,無聲地組成了一個透明的冰棺。
老祖的掙扎越來越微弱,最終終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生死一線間。
玉清門的老祖被困死在了梵樓的軀殼里,即便是修士,也無法跨越生死的鴻溝。
奪舍,奪舍,指的是霸占一具軀殼,化為己用。
梵樓的身體,已經不單單是一具容納神識的容器了。他以自己的軀殼為囚籠,選擇與老祖同歸于盡。
自然了,梵樓是妖修,尚有一線生機。
只是,此舉猶如斷尾求生,別說是老祖了,就連他自己,也差點沒能逃出失去生機的肉/體——
在沈玉霏的指尖流淌出來的靈力,徹底封住梵樓的身體之前,一條細細的小黑蛇,掙扎著從黑袍間拱了出來。
黑蛇又細又長,身上的蛇鱗亦很柔軟。
他身上沒有一絲靈力波動,仿佛尋常連靈智都未開的蛇,黑不溜秋的一小條,掉在床榻上,轉瞬就被卷進了沈玉霏披散在肩頭的繁雜紅袍。
小蛇隨著沈玉霏的動作,顛兒了幾下,待沈玉霏起身,以靈力托著被封在冰棺中的肉/體向床榻下走去,他又“啪嘰”一聲,狼狽地跌落在地。
——咚!
同一時間,長安鐘的悲鳴自沈玉霏的胸腔震響。
小蛇在冰冷的地面上徒勞地扭了扭。
梵樓的真身經歷重創,又失了軀殼,虛弱到了極點,能化為一條小拇指粗細的黑蛇,已經是極限中的極限了。
他聽見了鐘聲,渾身軟軟的蛇鱗都急得倒豎。
可他能做的,也只是顫顫巍巍地揚起漆黑的小腦袋,勾著脖子,眼巴巴地望沈玉霏。
捂著心口,一步一步獻祭六識的沈玉霏在小蛇的眼中,只剩下一個蕭瑟的背影。
小蛇身上的鱗片齜得愈發厲害。
他渾身一緊,扭著身子吐蛇信:“嘶……嘶嘶……嘶嘶嘶!”
可惜,伴隨著綿延的鐘聲,沈玉霏已經聽不見聲音了。
小蛇只能悶著頭,追隨著沈玉霏的腳步往前游。
用靈力托著冰棺的沈玉霏,藏在袖籠里的手指猛地蜷緊,指甲印進了掌心。
滴答,滴答。
粘稠的鮮血順著指縫跌落。
疼痛后知后覺地在身體里蔓延開來。
怎麼還會痛……
怎麼還會痛?!
沈玉霏面無表情地仰起頭,撐在心口的掌心微微用力,鐘聲又響。
他心中殘留的對玉清門老祖的恨意,對孟鳴之的恨意,已經全部轉移到了面前,那具無聲無息的軀體上。
“你想讓本座為你……為你難受嗎?”沈玉霏冷笑著自言自語,唇角勾起的弧度越來越鮮明。
他甚至開始大笑:“本座偏不要你如愿!”
沈玉霏尚未獻祭出舌識,尚能說話,眼前卻已經失去了一切色彩。
“本座不僅不會為你難過,本座……本座還要你親眼看著,本座是如何好好活下去的——”
沈玉霏的掌心在心口又震了一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但沈玉霏在無聲地吶喊:“本座即便沒了你,也能找到第二個你,第三個你——你舍棄的雙修資格,本座可以給別人!”
“……誰允許你自作主張,誰允許你對本座有所隱瞞……”
沈玉霏腳下一個踉蹌,手中靈力緊跟著一顫。
他第一反應是護住搖搖欲墜的冰棺,如此一來,膝蓋卻是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還是痛。
獻祭得還不夠多。
沈玉霏麻木地撐起止不住輕顫的身體。
其實身為修士,膝蓋上的疼痛算得了什麼?
不與修煉途中經歷的艱險相比,就算和他體內的長安鐘相較——長安鐘吞噬他的六識,遠勝于方才那一下。
可就是那一下,牽扯著血肉模糊的心房。
“本座才不會為了你……”
沈玉霏臉上笑意更勝,他無聲地喃喃,“本座絕不會為了你……”
他再次挺直了腰桿,托著冰棺,一步一步,向臨月閣深處走去。
而沈玉霏的身后,差一點點就能追上他的小蛇,急得金色的豎瞳里滿是破碎的光。
小蛇奮力地扭動著身體,在地上游成一道黑色的暗芒,拼命追上沈玉霏的步伐,然后張開嘴,叼著赤色的衣袍,一拱又一拱地攀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