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暴虐情緒如同被流水重刷,半點不剩。
老祖雙手合十,徐徐在半空中盤腿坐下。
花瓣遮天蔽日的蓮花在忘憂谷的上空出現。
老祖的身上亦散發出了莊嚴的威壓。
那蓮臺竟也是件神器,憑空出現在老祖的身下,轉瞬就將他的肉身也帶了過來。
老祖的神識重歸殘破的身軀。
那肉身再不堪,也是老祖原本的肉身,神識無需契合,完美地融入其中。
無聲的氣浪以蓮花為中心,一浪更比一浪兇悍地向四周蕩漾開去。
山巒被削去了山峰,世間的一切都仿佛在無形中“矮”了半截。
老祖成了這天地間,唯一且最尊貴的“仙”。
飄搖的仙霧在老祖的身后凝聚成了一道睥睨眾生的“法相”。
沈玉霏的眼睛說起來,的確不能視,卻只是獻祭出了眼識,并非真的瞎了,故而,他即便不睜開雙眼,眼角也在老祖的威壓下,淌下了兩行血淚。
仙人之姿,非凡人能視。
不過,此時的沈玉霏無知無覺,即便眼角流下血淚,也僅僅是握緊了殘妝劍。
凡人也好,仙人也罷。
現在的他,只要還站在老祖的面前,就不會后退半步。
而被釘在地上的巨蛇,體內凝聚的力量終是達到了頂峰。
“吼——”
巨蛇的嘶吼聲,響徹天地。
……妖修的修煉之法,梵樓直到進入生門前,都一知半解。
他短暫的作為妖修的“妖生”里,除了會叼著自己的妖丹,每夜沐浴著月光修煉以外,就再也不會別的修煉方式了。
再后來,梵樓更是選擇成為一個人修,當了多年的廢物。
他排斥著自己身體里的妖修血脈,在生門中經歷生死,方才知道,妖修的力量有多強悍。
……妖修本為妖身,于修煉一途,得天獨厚。
就好比梵樓,以人修之身,苦苦修行多年,不得要領。
可當他幻化出妖身,體內妖丹隨意運轉幾下,洶涌的靈力就在妖丹的牽引下,洶涌地涌進了身體內,眨眼間,轉化成了他本身的靈力。
妖修可以肆意取用世間各處涌動的靈力,人修卻只能借助功法,艱難地凝聚出身體可以承受的靈力,用以穩固靈臺。
其間差別,不言而喻。
妖丹重新出現在梵樓的體內,蛇妖的血脈也在他的血管中奔騰咆哮。
原來,所有的妖修,在化身為人以后,若是受到重創,都可以拋棄人修的軀殼,重新化成原身。
就如同修為高深的人修,哪怕□□崩壞,只要神識不滅,就能尋到新的軀殼,重回人世間。
但妖修則不然——他們本身就不是人,妖身才是他們的神識最合適的容器。
妖修修煉出來的人身,沒了就沒了,不過是付出修為的代價,假以時日,還能再修出一具一模一樣的來。
好比玉清門的老祖,若為妖修,哪里還會有人身崩潰的煩惱?
電光火石間,梵樓的心頭冒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他金色的蛇瞳最后一次映出了沈玉霏的身影,繼而沉沉地閉上。
“吼——”
徹底爆發的黑蛇,粗長的身軀瘋狂地扭動,身上血劍一根接著一根斷裂。
那股可怖的力量在蛇身中攀上了頂點,連獻祭了六識的沈玉霏都有所察覺,蹙眉偏了偏頭。
黑蛇卻不管不顧地繼續扭動。
梵樓咬住了自己的妖丹。
從生門中出來的他,早已不是那條,只能跟在沈玉霏身后,叼著蛇莓,暗搓搓游動的小蛇了。
他的妖丹瑩潤如夜明珠,散發著盈盈的光芒。
梵樓叼著碩大的妖丹,蛇身高高地揚起。
他不知道宗主獻祭六識的最終下場,卻知道,若是大妖白矖的氣息在宗主的身上留得太久,他的宗主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樣淡漠的沈玉霏,仿佛高山上,不容褻瀆的雪蓮,即便生了他熟悉的臉,神識也變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樣。
這種陌生比奪舍還要恐怖。
大妖白矖靠著長安鐘,將他的宗主,一點一點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梵樓念及此,再不猶豫。
玉清門的老祖不死,宗主就會一次又一次地獻祭六識。
若是想要讓宗主恢復如初,只有那一個法子奏效!
他咬著妖丹,拼盡最后的力氣,惡狠狠地撲向玉清門的老祖。
看似不容侵犯,已經化身為仙的老祖,竟被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巨蛇,連帶著蓮臺,一并吞進了口中。
咕咚!
巨蛇的皮肉被慘烈地撐開,鮮血狂涌,詭異的流光亦在蛇身上涌動。
梵樓龐大的身軀在山巒間扭動如波濤,卻又在瞬息間,消失不見。
——咚!
只聽一聲巨響,化為人身的梵樓跌進了血泊。
他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殘破的黑色衣袍遮不住大片大片散發著血光的皮膚。
赤紅色的紋路在梵樓的身上游走,好似修煉了操縱靈獸的秘籍的明心,渾身都出現了類似“契文”的紋路。
這些紋路時而有生命般凸起,猙獰地拉扯著皮膚,時而隱于皮膚之下,幻化為一圈又一圈丑陋的漣漪。
“宗主……宗主!”
梵樓五指深陷進地上的血泥,佝僂著身形,在劇烈的痛苦中,揚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