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霏卻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他再次將話題轉到佛見愁與佛見笑身上:“去將她們其中一人叫來吧。”
沈玉霏言罷,手指翻轉。
他想要將自己披散的發挽起來,弄了半晌,都沒有成功,空洞的眼睛緩緩地望向了梵樓。
在忘憂谷里,總是黃鶯替他挽發。
“梵樓。”沈玉霏轉過身,摸索著來到床榻邊。
他趾高氣昂地命令:“替本座挽發。”
召喚宗門內的長老,只需通過玉簡中的神識傳訊即可,沈玉霏理所當然地將梵樓留在了身邊。
梵樓猶豫片刻,從懷中摸出一根白瑩瑩的玉簪。
那簪子上面開著朵由蛇鱗組成的漆黑花朵,好看歸好看,但也有些過于妖異了。
“怎麼?”沈玉霏等了半晌,沒等到梵樓的回應,煩躁地仰起頭,以審視的目光,直直地望過去。
梵樓的眸子越來越暗,捏著簪子的手也越來越緊。
……宗主看不見了。
他想,看不見的宗主或許不會發現這根簪子的貓膩。
梵樓一點一點地伸出手,將一縷墨發勾在指腹。
沈玉霏似有所感,又坐回了床榻。
梵樓連忙跪在榻前,挺直腰背,一只手攏起了冰涼的發絲,另一只手先是將簪子抿在唇間,繼而探入儲物囊,尋了把翠玉梳子出來,小心翼翼地梳著掌心里的頭發。
凡間的喧鬧聲從窗外飄了進來。
沈玉霏偏著頭,好似在全神貫注地聽著那些聲音,實則什麼也沒想。
他與梵樓在一起時,越發提不起警惕心了。
沈玉霏放軟了身子,待發被挽起,立刻轉身趴在了梵樓的膝蓋上。
他半張臉被溫暖的光籠罩,連臉頰上細軟透明的絨毛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梵樓,外面有什麼?”
梵樓隨著沈玉霏的視線望過去——青白的天上懸著一輪明黃色的太陽,幾只麻雀落在烏黑的屋檐上,嘰嘰喳喳得叫個不休。
“人間。”梵樓一邊在沈玉霏的掌心里寫字,一邊嗓音干澀地自言自語,“宗主,是人間。”
沈玉霏默了默,輕笑出聲:“傻子。”
他嫌棄梵樓不會說話——若是同樣的問題,他問合歡宗內任何一個弟子……不,不用問弟子,問黃鶯,就能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
機靈的侍婢會將窗外的一切繪聲繪色地描繪出來,哪怕窗外空無一物,怕是都會為了討好他,硬是幻想出一副精妙絕倫的畫面出來。
……誰要他什麼都看不見呢?
可他信任梵樓,也是因為梵樓的這份毫無保留的忠心。
“罷了。”沈玉霏笑著抬手,指尖劃過挽起的發,指腹在蛇鱗疊出的花上逗留一瞬,面上閃過一絲狐疑,但他沒有細想。
……左右不過是梵樓的簪子。
沈玉霏收回思緒,抬手示意梵樓扶自己起身。
梵樓懸著的心在沈玉霏的手從簪子上挪開后,重重地落下,心里又冒出了一絲悵然若失。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從簪子轉移了。
“樓下有人?”
沈玉霏敏銳的感知再次發揮了作用。
他單手撐著梵樓的肩,凝神沉默片刻,玉指往一個方向輕點:“那里。”
不自覺摟住沈玉霏的梵樓還是有些不習慣。
宗主在懷,冷香撲面,就算是給梵樓再多的時間,他也無法冷靜下來。
“去看看。
”沈玉霏見梵樓不動,焦急地催促。
梵樓回過神,順勢將宗主抱起,翻身出了窗戶,幾個閃身,就出現在了客棧的后院里。
果不其然,院中有人在爭吵。
還是店中的伙計和掌柜的。
“玉清門內人人自危!”展柜的拽著滿臉不耐煩的店小二,語氣急促道,“這回,我好好地打聽過了……你別不信!”
“……孟鳴之的名號你沒聽說過嗎?他可是玉清門的首席弟子,仙人中的仙人!”
“聽說過又如何?”當了十多年伙計的小竹子冷笑,“掌柜的,你那在玉清門當雜役的小舅子,還能認識孟鳴之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掌柜的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那小舅子算個什麼啊?……他在孟鳴之的面前,屁都算不上!”
小竹子莫名其妙:“那你還拉著我說什麼?”
“他雖然不認識那孟鳴之,可他看見孟鳴之了啊!”掌柜的想到小舅子同自己說過的話,面色慘白,搖搖欲墜,“你可知道,那神通廣大的孟鳴之,被那兩個魔頭,害成了什麼模樣?”
“……他……他胳膊上和腿上的肉,都被削得干干凈凈,連根血管都不剩了!”
掌柜的話過于血腥,小竹子聽完,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仙人又不是野獸,啃他身上的肉做什麼?”
“魔頭算什麼仙人?!”掌柜的一巴掌拍在小竹子的肩頭,仿佛自己也看見了孟鳴之的慘狀,“我那小舅子……是發現孟鳴之的人之一!你是不知道,他都被嚇傻了,說……說那高高在上的仙人,被削成了人棍……血流干了,肉啃光了,連……骨頭都碎完了!”
梵樓抱著沈玉霏藏在暗處,剛聽到這里,耳根就是一熱。
“誰在那里?”
沈玉霏什麼都聽不見,煩悶地抬手。
他勾著梵樓的脖子,將唇印在梵樓的耳側,恨恨道:“本座問你,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