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霏怔怔地注視著那塊血跡——只需要一丁點的靈力,他就能將臨月閣恢復如初。
可鬼使神差間,沈玉霏沒有這麼做。
他甚至連靈氣都沒有凝聚出來。
銀月的清輝靜靜地鋪灑在地面上。
沈玉霏脫了玄袍,著一身雪白的里衣,抱著雙腿蜷縮在了床榻上。
他扶額的手,逐漸用力,指尖生生摳破皮肉。
粘稠的血跡順著眉眼滑落,在眼尾留下了妖冶艷麗的痕跡。
沈玉霏面無表情地睜著眼睛,試圖在疼痛中尋找一絲清明。
……他覺察出了異樣,卻無從下手。
身體沒有損傷,神識沒有異樣。
到底是什麼變了?
沈玉霏顫顫巍巍地放下了染血的手指,手腕翻轉,那柄曾經割破梵樓手腕的匕首重新出現在掌心。
世界上,沒有什麼比疼痛更能讓人清醒了。
這是沈玉霏自幼學會的道理。
他抬起蒼白的手腕,刀鋒一閃,鮮血噴涌而出。
梵樓的手腕傷在哪里,他的手腕便也在同樣的位置多出了一道血痕。
鮮血很快染紅了雪白的里衣。
沈玉霏平靜地注視著翻出傷口的血肉,靈力暗暗涌動。
……一無所獲。
他身上沒有任何的異樣,完全沒有。
難不成,真的是錯覺?
沈玉霏頹然丟開匕首,任由手腕淌血,雙臂再次抱住了膝蓋。
恍惚間,他進入了夢鄉。
“啊——”
男人嘶啞的叫聲不絕于耳。
朦朦朧朧間,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現在了沈玉霏的眼前。
那人影在地上痛苦地痙攣,鮮血從他的身上源源不絕地涌出來。
不,不僅有鮮血,還有沾著碎肉的骨頭……
“梵——”
沈玉霏喘著粗氣驚醒,發覺自己依舊躺在臨月閣的床榻上。
雪白的床紗在風中搖曳,淡淡的血腥味被暗香取代。
黃鶯已經來過了。
梵樓砸壞的墻壁恢復如新,床榻前也擺上了供他洗漱的一應物件。
沈玉霏晃了晃頭,雙手撐著身子坐起來。
他的手腕上光滑如初,那道匕首劃出來的傷痕已經愈合了。
這便是修士。
沈玉霏的唇角多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不像凡人,身上若是多出了一道傷痕,不知多久才能好呢。
所以,疼痛也不像以前那麼管用了。
沈玉霏想,或許自己得尋新的法子——
“宗主。”
不容他細想,黃鶯推開了臨月閣的門。
劍婢抱著沈玉霏沉甸甸的長劍,小心翼翼地跪在了床榻前。
“什麼事?”
沈玉霏收斂了心中紛亂的思緒,隔著床帳打量黃鶯。
陰冷的視線宛若實質,凍得劍婢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但她還是咬牙開了口:“宗主,玉清門向我們遞了拜帖。”
沈玉霏面色一凜,素手平攤:“拿來。”
黃鶯忙不迭地將拜帖從懷中取出來:“送信的玉清門弟子說,孟……孟道友,孟道友怎麼說,都是玉清門的人。”
“……他們想要接他回去。”
沈玉霏聞言,拆拜帖的手一頓,唇角微勾,妖氣橫生。
他不假思索道:“做夢!孟鳴之進了我的忘憂谷,就是我忘憂谷的人!”
言罷,忽地渾身一僵。
他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
那一絲隱藏得極好的違和感,重新被沈玉霏捕捉到。
——啪!
他將拜帖重重地砸在了床榻上。
黃鶯嚇得差點抱著劍從地上跳起來:“宗主?”
“你……先下去。
”沈玉霏抱住了頭。
孟鳴之。
孟鳴之……
他的情緒好似不受人控制,伴隨著孟鳴之這個名字的出現,心里開始瘋狂地翻涌親近的情緒。
可那樣的情緒真的是他的嗎?
沈玉霏眼底劃過深深的迷茫。
他的情緒被人控制了?
怎麼可能!
沈玉霏眸色一戾。
他對所有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的。
他痛恨《白玉經》帶來的情毒,痛恨每月十五受制于人,痛恨……痛恨梵樓?
思緒落在梵樓身上的剎那,沈玉霏的心兀地一痛。
那絲疼痛來得太過突然,毫無邏輯,消失得更是悄無聲息。
沈玉霏甚至無法確認,那絲疼痛是否真實存在過。
他疑神疑鬼,像是要瘋了。
沈玉霏在空無一人的臨月閣里,赤足搖搖晃晃地撲向博古架。
他瘋瘋癲癲地將合歡宗歷代宗主收集的秘籍與寶物盡數翻了出來。
紛亂的靈力隨著寶物的出現,爭前恐后地涌向他的身體。
沈玉霏的唇角掛下一道血絲,卻毫不在意,只赤足在博古架間來回穿梭。
沈玉霏沒日沒夜地找了整整三日。
……一無所獲。
從古至今,但凡受到操控的人,必有詭異之處。
哪怕是最好的奪舍之術,被奪舍之人,都會生出記憶無法連接,或是意識頻繁模糊的癥狀。
沈玉霏的記憶很完整,意識更是沒有頻繁地模糊。
不是奪舍。
他按著自己的心口,自打成了合歡宗的宗主,頭一回生出了濃濃的無力感。
這樣的無力感,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
沈玉霏丟開一本沾了不知多少人鮮血的秘籍,周身靈力涌動,身上白色的里衣浮動起來,仿佛一朵盛開在廢墟中的白蓮,渾身上下彌漫著難言的脆弱。
難道,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嗎?
所有的可能都被除去,那麼剩下的,就是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