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樓越來越不清醒。
他想要親近沈玉霏,心里卻有個聲音在嘶吼著他不配。
他憤憤地循聲望去,繼而驚恐地發現,說不配的,正是他自己。
……是啊,他這樣的廢物,怎麼配得到宗主的垂憐呢?
梵樓猛地抬手,對著頭捶下去。
沈玉霏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梵樓將額角砸出一塊烏青。
“孟鳴之——”疼痛讓梵樓短暫地清醒了一瞬。他咬著唇,將孟鳴之在幻境中的身份死死地記在了心里,“不是……他……孟鳴之……該死!”
沈玉霏正伸手撫摸梵樓額角的烏青,心中又氣又急,但也不可避免地被那恨意纏綿的“該死”取悅,手指頓了頓,最后滑進了梵樓的發梢。
“對,他該死……”沈玉霏柔軟的指腹滑到梵樓的后頸處,觸碰到縱橫交錯的傷疤時,動作一僵。
他看不見那些傷疤,光憑觸覺,就能想象到傷得有多重了。
沈玉霏的心不可抑制得一緊。
他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不喜梵樓身上有傷。
哪怕是為了保護他受傷,他也不喜歡。
而后頸被制,梵樓免不了僵住。
那是他藏匿骨刀的傷口,也是他唯一隱瞞了宗主的秘密。
……他是個人人喊打的妖修。
但宗主的手指仿佛帶著火星,轉瞬點燃了梵樓最后的理智。
梵樓想,若是比擬蛇身,自己的后頸必是堪比七寸的存在。
他恨不能將宗主的手攥在掌心里,又想開口懇求宗主再多摸一會兒,萬般矛盾匯聚在心中,最后全成了一滴又一滴順著臉頰滾落的汗珠。
“宗主……”
梵樓忍無可忍,一口咬在沈玉霏如白雪般無暇的頸側,尖牙剛欲用力,就悲鳴著抿住了唇。
梵樓盯著自己牙齒磕出來的紅印,羞愧得雙眼通紅。
“噓。”沈玉霏卻沒有在意頸側的疼痛。他伸手在頭上摸了摸——空無一物。
醒骨真人真正的回憶崩塌,他在幻境中多出的狐耳自然也隨之消失了。
沈玉霏收回手,安撫性地揉了揉梵樓的頭,又順勢按了按耳根,最后在梵樓舒服的吸氣聲中,起身走到了洞房門前。
他照舊幻化做女修打扮,打開了洞房的門——
無數殷切的目光匯聚過來。
站在洞房前的裴驚秋最先聞到了暗香。
沈玉霏喜服半解,像一朵含羞待放的牡丹,花葉凌亂,花苞半敞。
他隨意扯了扯耷拉在肩頭的衣衫,將垂落到面頰邊的發絲撩到耳后,懶洋洋地抬起眼簾:“何事?”
裴驚秋微紅了臉,扭頭低咳:“無事——”
她話音未落,就被孟鳴之粗魯地推開。
孟鳴之的面色十分難看,一如打翻了五色盤。
畢竟,在孟鳴之的眼里,沈玉霏近乎等于他的“禁臠”,哪怕前世因掌門阻攔,二人并未真正地成為道侶,他依舊無法接受,沈玉霏與旁的男人親近。
孟鳴之赤紅了一雙眼睛,握著劍的手兀地攥緊,不住地往洞房內瞥:“你怎麼能……你怎麼可以……”
沈玉霏輕笑一聲:“孟道友,你在說什麼呢?”
他纖細的手指勾著衣衫,輕輕遮住肩膀:“這可是在幻境里,我若不入洞房,豈不是要引得流星落下,害死所有人嗎?”
沈玉霏也同裴驚秋一般,拿孟鳴之說過的話,反駁了過去。
他說完,詫異地眨了眨眼:“孟道友,你這是——”
孟鳴之察覺到沈玉霏的視線落在自己生出蛇鱗的那半張臉上,連忙用手捂住臉頰,后退了半步:“幻境……是幻境!”
沈玉霏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你……”孟鳴之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沈玉霏的頭頂應該有狐耳才對,“你的耳朵呢?!”
“我的耳朵?”他輕笑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方承認,“你是說方才,我們進入醒骨真人真實的回憶里,我所生出的狐耳?”
沈玉霏語驚四座,卻完全沒有語驚四座的覺悟。
他忽視了四周投過來的目光,沒所謂地攤開手:“我回到這里,狐耳也就消失了。那畢竟不是我的耳朵……孟道友,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消失了?!”孟鳴之大驚失色。
沈玉霏的狐耳能消失,為什麼他臉上的蛇鱗還在?!
……這些蛇鱗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醒骨真人的回憶中,壓根沒有蛇妖的存在!
孟鳴之驚疑之余,心里生出了一絲無法抑制的恐慌。
他不能帶著半張臉的蛇鱗離開秘境。
……這要他如何見人?!又如何在玉清門立足?!
孟鳴之不用抬眸,就能感受到師弟師妹們隱晦的目光。
他們都在懷疑他!
沈玉霏離孟鳴之最近,自然也將他眼底劃過的驚恐看得最清楚。
他格外的痛快,無聲地笑了起來,故意問:“孟道友,你臉上的蛇鱗難道和我的狐耳不同嗎?”
“沒有不同!”孟鳴之生怕沈玉霏再說下去,自己妖修的身份即將板上釘釘,連忙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我……我臉上的蛇鱗很快就會消失的!”
“……對,很快就會消失。”孟鳴之像是在說服所有的修士,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就算現在不消失,離開秘境,也一定會消失的!”
沈玉霏隱晦地掃了一圈四周圍攏過來的修士的神情,繼而滿意地垂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