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厥的孟鳴之毫無所覺。
當幻境徹底崩塌時,他憑空出現在洞房外。
因他消失而被吸引過來的修士齊刷刷嚇了一跳。
玉清門弟子先是興奮地沖過去,滿面喜色地喚“師兄”,繼而在看清孟鳴之的模樣后,人人呆立當場。
“這是……”裴驚秋上前一看,微微變了神色,“蛇鱗?!”
孟鳴之的臉上生出了漆黑的蛇鱗,那些鱗片堆疊傾軋,密密麻麻地順著臉頰,一直蔓延到鬢角。
幾個修為尚淺的修士沒忍住,惡心得捂著嘴干嘔起來。
“大師兄!”推著正因趕來的盈水眼前一黑,差點暈厥,“怎麼可能……大師兄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裴驚秋倒是比男修淡定許多。
她碰了碰孟鳴之臉上的蛇鱗,篤定道:“是真的。”
繼而用懷疑的目光打量面色各異的玉清門弟子:“他臉上的蛇鱗,不是幻境造成的幻覺。不信,你們可以自己來看。”
其實不用裴驚秋動手,在場的修士們基本上都信了,孟鳴之臉上的蛇鱗是真的。
可孟鳴之怎麼會生出蛇鱗呢?
難不成……
“你們的大師兄是妖修?”裴驚秋淡淡地道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猜測。
“你胡說!”盈水搖搖晃晃地撲到孟鳴之的身前,雙手顫抖著伸過去,又在指尖觸碰到堅硬的蛇鱗時,猝然收回。
他拼命搖頭,扯著嗓子反駁:“大師兄才不是妖修……一定是幻境……對,一定是幻境搞的鬼!”
盈水念及此,眼里迸發出欣喜的光。他迫不及待地抬頭,環顧四周的同門師兄妹,想要從他們的身上尋到一些支持。
然而,出乎盈水的預料,竟連坐在輪椅上的正因都面露古怪,并未為孟鳴之開口說話。
“什麼啊……”盈水雙目含淚,愣愣地望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是我們的大師兄啊!正因,你……你看看他,你不認識他了嗎?!”
盈水說話間,撲回了輪椅前,抬手指著昏厥在地的孟鳴之,聲嘶力竭:“不能因為一個幻境,你們就懷疑他是妖修!”
“……而且……而且他剛剛消失了那麼久,說不定遭遇了——”
正因打斷了盈水的嘶吼:“你冷靜一點。”
盈水渾身發顫:“你要我如何冷靜?!大師兄……大師兄被當成妖修了啊!”
“或許,大師兄他……”
“你還知道他是我們的大師兄?!”大滴大滴的淚從盈水的眼眶里涌出來,“你與他相識多年,難不成,也覺得他有可能是妖修?”
倘若正因心中沒有生出懷疑,此刻必定比盈水還要激動。
可惜,他因孟鳴之與師父所言有出入之事,心中疑竇叢生,故而即便眼里閃過幾絲動搖,卻還是沒有替孟鳴之說話。
“妖修善于隱藏。”恰在此時,裴驚秋平靜地訴說起一個大部分修士都知道的事實,“古籍記載,妖修于千百前消失于世間,他們為何消失……你們之中,應該有人知道吧?”
裴驚秋對上幾道閃爍的目光,輕哼一聲:“你們不說,我便來說!”
“……以前的修士認為,妖修的血液,妖骨,乃至妖丹都是至寶。”
“……妖血可煉制丹藥,妖骨可煉制成法器,妖丹就更不用說了,只因能提升修為,人修就瘋了一樣四處獵殺妖修。”
妖修于修行一脈上,得天獨厚,可因修煉方式之故,數量遠少于人修。
故而,即便妖修修為高深,依舊在人修的絞殺下,銷聲匿跡。
那是一段人修羞于提及,且血腥味十足的過往。
“古籍或許記載有誤呢?”果然有修士不服氣,小聲嘀咕,“或許……或許只是天道看不下去妖修的修煉方式,降下神罰,讓他們消失在天地間了!”
對于這樣的論調,裴驚秋都懶得搭理。
她盯著孟鳴之面上的蛇鱗,語氣凝重:“無論如何,先將他扶起來吧。”
“……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妖修……我看,得等到大家離開秘境,請各派的掌門與長老來鑒定,方為上計。”
“不許你們碰我的大師兄!”盈水聞言,擠開人群,撲在孟鳴之的身上,“我……我一定會將掌門請來,還大師兄一個公道!”
說著,他伸出了手,試圖握住孟鳴之的手腕,結果五指用力下,孟鳴之隆起的衣袖竟然詭異地塌陷了下去。
盈水隔著布料,攥住了孟鳴之尚未生出血肉的骨頭。
“嗯……嗯?”滿心憤懣的玉清門弟子呆立當場,似乎有些茫然,望著自己的手指,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怎麼了?”裴驚秋察覺出異樣,欺身上前。
“不——”盈水本能地攔在女修身前,眼神飄忽,“不,讓我……讓我來。”
短短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哪怕不是裴驚秋這樣心思縝密之輩,也覺出了不對勁。
“讓開!”怒吼的,是進入秘境的散修。
散修大多不喜宗門約束,也沒那麼在乎玉清門的聲望,見盈水有所隱瞞,立刻叫嚷起來:“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大家同在秘境,你們玉清門卻暗中藏匿妖修,豈不是要害死所有人?”
“不是……不是這樣!”盈水性子軟,壓根爭辯不過,呼吸間淚再次從眼眶跌落。
可惜,身在秘境中,修士最在乎的,永遠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幾滴無痛不癢的眼淚,又算得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