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拂袖而去。
梵樓抿了抿唇,追上了沈玉霏離去的步伐。
但梵樓離去前,回頭看了一眼。他看的不是抱著正因跪地大哭的盈水,而是那道已經碎成粉末的神識。
……孟鳴之。
梵樓甚少行走于世間,但對孟鳴之的名號,亦不陌生。
孟鳴之是長燈真人最喜愛的徒弟,玉清門百年一見的天才,修真界人人稱贊的正派修士。
沒骨花曾不止一次當眾感慨:“那群臭道士,各個兒都無趣得很,尤其是孟鳴之……要不是那張臉,老娘早殺他個十回八回了!”
沒骨花的話,不能盡信,起碼“殺他個十回八回”,聽著就是吹牛。
但她單單提了孟鳴之的臉,還是在見慣了宗主姿容的情況下,依舊將此人的相貌拿出來說嘴。
梵樓心里的嫉妒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他知道,宗主在聽到孟鳴之的名字時,失態了。
憤怒也好,嫉恨也罷。
梵樓跟了沈玉霏多年,從未見過他對什麼人,表露出如此鮮明的情緒。
哪怕真的是恨。
也是他未曾感受過的刻骨的恨。
梵樓什麼都沒有。
因為沈玉霏從未將他放在過眼里,于是連“恨”,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恨啊……
梵樓眼里流露出深入骨髓的貪欲。
只不過,這絲貪欲還未化為實質,就生生潰散了。原是沈玉霏的身影顯現在了他的眼前。
梵樓連忙握劍追上去。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秘境附近,四周盡是開滿了桃花的桃樹。
微風拂過,花瓣傾瀉如雨。
沈玉霏立于樹下,幾片粉嫩的花瓣落在了他墨玉般的發間。
許是著了女裝之故,又許是沈玉霏天生一副纖細的美人骨,光是背影,就讓梵樓心里雜念盡消,目眩神迷。
梵樓遲疑了片刻,抬腿走過去,垂在身側的手蠢蠢欲動。
他想替宗主將發間的花瓣取下。
“手。”
梵樓習慣性地單膝跪地,以為自己齷齪的心思被察覺,仰頭顫聲問:“宗主?”
沈玉霏倏地轉身,發間花瓣從梵樓眼前飄過。
他俏臉布滿怒意,眼尾紅得宛若燒起了明艷的火光:“手!”
梵樓訥訥地遞上自己傷痕累累的手。
“呵!”沈玉霏的指尖重重地碾過幾道尚未愈合的傷口,察覺到梵樓的戰栗,忍不住尖酸道,“拿著柄破劍與人對戰,是嫌我們合歡宗在世間還不夠丟人嗎?”
梵樓羞愧垂眸:“屬下有罪……”
“有罪?”沈玉霏打斷梵樓那算得上輕車熟路的認罪,忽而松開他的手,轉而將自己的手指遞到唇邊,尖牙一狠狠一扣!
鮮紅的血珠浮于雪白指腹之上,好似雪地上盛放的紅梅。
梵樓大驚失色,騰地起身:“宗主!”
沈玉霏涼涼地瞥他一眼:“把劍拿出來。”
“屬下……”
“劍!”
梵樓不敢不從,顫抖著抽出那柄吞噬了無數鮮血的殘劍。
血色光華于劍身上游弋。
沈玉霏睫毛輕顫,細看劍身,方知梵樓以血飼劍,怕是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境地。
他冷笑著將指尖的血珠按在劍身上。
原本在裂紋中暗暗流轉的血光忽而急速顫抖起來,它們仿佛遇上了極為可怖的天敵,一邊震動,一邊往劍尖處流淌。
“哼!”沈玉霏亦能感受到長劍意圖,不屑低呵,“給我破!”
話音剛落,幾縷暗紅的血液淅淅瀝瀝地順著劍身滾落,沾地即化為了道道黑煙。而那滴自沈玉霏指尖涌出的血珠則光芒大盛,頃刻間散發出蒙蒙紅光,將劍身霸道地攏住,瞬息隱于裂紋中。
“這本是我的劍。”沈玉霏收回了手,淡漠道,“它更喜歡我的血。”
言罷,見梵樓漆黑的瞳孔凝住一般望著長劍,忽而興起,將流血的手指用力地貼在男人的唇邊。
“舔干凈。”他俯身,惡劣地勾起唇角,“一滴……都不許浪費。”?
第12章 012
梵樓的眸間一瞬間冷霧翻涌,面上的白紗也跟著翕動起來,繁雜的符文有呼吸般閃爍。
沈玉霏看出梵樓心里的悸動,曲起手指,拿指尖輕挑指腹下微微顫動的薄唇。
……他的頑劣,是刻在骨子里的。
沈玉霏自幼在合歡宗內長大,世俗的公序良俗于他而言,都是狗屁。
就好比前世,他成為孤魂野鬼,知道梵樓對自己的心思后,也未像個尋常人一般,悔不當初,痛哭流涕,發誓若能重來,必定與梵樓兩廂廝守。
他只覺得自己瞎了眼,被孟鳴之玩弄于鼓掌,至于梵樓——
愧疚是有,詫異也是有。
至于情愛,沈玉霏已經不去考慮了。
他只是理所應當地視梵樓為此生唯一能信任之人。
如今,他又發現,逗弄梵樓很有意思,便一發而不可收拾,直將指尖探入了那雙緊抿的唇。
沈玉霏知道,梵樓永遠不會拒絕自己。
事實也的確如此。
跪在地上的梵樓隔著衣袖捧住了他的手腕,微微張開雙唇,生怕牙齒磕上白玉一般的指尖,強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緒,慎之又慎地吮去了血珠。
一陣風拂過,吹起了沈玉霏垂在腳邊的粉袍。
地上層層疊疊的花瓣隨風滾動,深淺不一,幾片花瓣蝴蝶般繞著他的袍角翩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