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消散前,梵樓感受到了唇角源源不斷的熱源。
待他再蘇醒,就被告知,成了宗主選定的雙修之人。
梵樓欣喜若狂,卻很快發現了異樣。
他臉上的面具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又一層的白紗。
“宗主所為。”引著梵樓去往沈玉霏臥房的女修面露憐憫,“非宗主,不可解。”
梵樓如愿以償,走到了沈玉霏的身邊,卻也失去了自己的臉。
“你在這里做什麼?”
冰冷的質問從梵樓的身后傳來。
他轉身,看見了記憶中出現過的面龐。
那是宗主身邊的劍婢,黃鶯。
梵樓抱劍行禮。
“宗主醒了?”黃鶯厭惡的視線在他被白紗覆著的面上刮了一圈,“老規矩,宗主不想看見你,還不快滾去受罰?!”
梵樓不為所動。
他沉默地直起身,像一座即將被風沙和時光淹沒的石碑,經久地立在他該立的地方。
黃鶯皺了皺眉。
她不喜歡梵樓。
合歡宗的秘術,唯有宗主可習,受益者自然也是宗主。
但即為雙修,梵樓不可能得不到一點兒好處。
偏偏,此人資質平庸,與宗主修習十年,修為在宗門內竟只勉勉強強與尋常弟子持平,實在是朽木中的朽木,廢柴中的廢柴。
梵樓還毫無羞恥之心。
若是旁人,拖累宗主十年,早就羞憤自盡,唯有他,月月恬不知恥地跪在臨月閣外,祈求宗主的親近。
黃鶯最不喜梵樓之處,便是他只要能與宗主在一起,就任打任罵,毫不反抗的模樣。
……不知死活,不知悔改。
再多的規矩,說上一千遍,也無用。
梵樓在黃鶯滿是嫌棄的目光注視下,緩慢地對著臨月閣的方向行了大禮。
“還愣著做什麼?”劍婢的忍耐終是到了頭,“等著宗主親自罰你?”
梵樓以同樣緩慢執拗的動作直起了腰。
他身形高大,健碩的身軀裹在沉悶的黑色勁裝下,除了一把劍,周身無半點配飾。
單看身材,梵樓絕對算得上“男色可人”,在崇尚雙修的合歡宗里,他也鶴立雞群,打眼得很。
但黃鶯看見了梵樓露出白紗的兩只眼睛。
漆黑的瞳孔如死寂的深潭,任何的話語,都激不起零星波瀾。
他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她,鬼氣森森。
黃鶯的后頸無端滾過寒意,但她沒有理會,而是從鼻子里擠出一聲輕哼,像是和梵樓呼吸同一片空氣都受了侮辱,抬手揮了揮鵝黃色的衣袖:“剝皮抽筋,焚骨剜肉……再不走,宗主就要親自動手了。”
黃鶯有恃無恐。
沈玉霏對梵樓的厭惡,滿宗皆知。
梵樓往日聽了這話,必定會挪著沉重的步伐離去,今日卻用沙啞的嗓音問:“今日……你替宗主束發?”
“與你何干?”黃鶯挑眉。
梵樓似是笑了一下,可惜,唇角掩在層層白紗里,表情做多了,愈發陰森可怖。
黃鶯翻著白眼移開視線。
梵樓也沒有再糾纏。他如劍婢所愿,拖著沉重的步子,默默地離開了臨月閣。
高大的背影融進血紅色的花海,黃鶯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有些反常。
不過,黃鶯沒有時間再耽誤了。
她推開臨月閣的門,面上的不屑盡數散去,只剩發自內心的敬畏:“宗主。”
暗香浮動,掛滿穹頂的金鈴隨風叮當作響。
玄妙陣法幻化為霧氣般的輕紗,其間符文隨風涌動,時而幻化為赤金色的蝶,時而幻化為閃著金芒的鹿。
它們在白霧中游蕩,最后轟然散去,變成漫天飛舞的杏花花瓣,落雪般墜入地上漆黑的陣眼。
合歡宗的宗主,沈玉霏,已經攏起了松散的衣衫,斜倚在了榻前。
他身上欲色難掩,嗓音甜膩如蜜,把玩著一縷垂在肩頭的青絲,如玉雙足亦從玄袍下探出,露出驚心動魄的一抹白。
“何事?”
沈玉霏說話間,身上的玄袍歪歪斜斜地垂下半截。
春色滿園,黃鶯卻不敢細看。
她如臨大敵:“宗主……可要沐浴?”
劍婢將恐懼壓抑在心底,顫抖的手卻令她的心思展露無遺。
沈玉霏循聲垂眸,慢慢想起了此人似乎叫黃鶯。
勉強算是個忠仆。
前世,他的死訊傳到合歡宗,黃鶯是最后才離開宗門的人之一。
“可。”沈玉霏緩緩瞇起了眼睛。
黃鶯長舒一口氣。
她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用靈石催熱靈泉時,免不了再次記恨起梵樓來。
宗主心狠手辣,性情乖張,但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唯有每月十五,梵樓來以后,宗主會變得喜怒無常,格外難伺候。
黃鶯記得,曾經有一回,她外出辦事,服侍宗主沐浴的差事交給了一個剛入宗門的女修。
那女修打了什麼主意,黃鶯不知,但她回來時就聽聞,女修已經被扒皮抽骨,剜出靈臺,丟去了凡間的莊子。
黃鶯本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還貼心地將女修的靈臺打成了筆筒,端端正正地放在臨月閣內的博古架上。
直到機緣巧合下,她又遇到了那個女修。
“我沒有……沒有勾引宗主……”女修已然瘋魔,只會說一句話,“我只是……我只是說宗主的頸側有……有紅印……”
黃鶯如遭雷擊。
紅印,自然是梵樓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