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將呆住的梵樓踢下床榻,安然閉上雙眼。
梵樓跌坐在榻前,直勾勾地盯著沈玉霏,那抹纖細柔軟的軀體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如無邊墨色中的一抹月光。
梵樓眼底暗潮翻涌。
他似是迷茫,又似是沉醉,手指按在唇角,癡癡地來回撫摸。
半晌,梵樓礙于命令,戀戀不舍地離去,而躺在床上的沈玉霏卻豁然睜開了雙眼。
那里面清明一片,哪還有半點睡意?
沈玉霏記得,自己死在了此生最信任的人手里。
死無全尸。
沈玉霏抬起了手臂。
這的的確確是他的胳膊,白嫩柔軟,還沒被凌厲的陣法攪成肉泥。
沈玉霏冷笑一聲,閉上了雙眼。
他想,自己大抵是重生了。
他本就是冷心冷肺之人,哪怕經歷如此驚世駭俗之事,做的第一件事,也是睡覺罷了。
不過,沈玉霏的前世,也沒什麼好回憶的。
他死得著實離譜又窩囊,像本爛俗小說里忽然失了智的反派,在陰溝里翻了船。
身為合歡宗的宗主,沈玉霏的名聲,臭不可聞。
修士不屑與他為伍,名門正派視他為敗類。
可那又如何?沈玉霏一身修為詭異陰毒,敢在他面前嚼舌根的人,都死了。
偏偏,一個孟鳴之打破了沈玉霏所有的底線。
孟鳴之是天下第一宗門,玉清門宗主,長燈真人座下的首席弟子。
他為人古板,遵守教條,往那兒一站,從頭到腳都寫著四個字,“名門正派”。
可這樣一個人,為了沈玉霏,叛出宗門,背負累世罵名。
沈玉霏自然待孟鳴飛極好。
玉清門不要孟鳴飛,沈玉霏就讓合歡宗中弟子以孟鳴飛為尊。
他就差沒把心挖出來給孟鳴飛了,結果換來的,卻是徹徹底底的背叛。
沈玉霏錯信了孟鳴之,被稀里糊涂地騙入陣法,生生磋磨去一身骨肉,死無葬身之地。
許是天道都覺得沈玉霏死得窩囊,讓他的魂魄茍存于世。
沈玉霏成了孤魂野鬼,看著合歡宗樹倒猢猻散,天才地寶被所謂的正派修士瓜分殆盡,最后拼了命要替自己報仇的,居然是那個從不被他放在眼里,連面容都不能露出來的梵樓。
昔日,梵樓在合歡宗里,最多算是他的“男寵”,私下里,甚至有宗門弟子當梵樓是他的爐鼎。
若不是功法有異,沈玉霏萬萬留不得梵樓。
替他報仇的梵樓不知練了什麼邪功,把自己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滿頭烏發盡數變白。
他面上還覆著層層疊疊的白紗,鬼魅般闖入玉清門。
梵樓殺到孟鳴之面前時,筋脈寸斷。
他說是為沈玉霏報仇,實則求死。
彼時,孟鳴之已成了玉清門的掌門,望著梵樓,囁嚅半晌,羞慚得說不出話來。
但孟鳴之最后,還是挺直腰桿,說了句:“我無愧于心!”
梵樓冷笑一聲,燃盡最后一絲靈氣,墜入了沈玉霏曾經誤入的陣法。
他死的時候,抱著沈玉霏最后一點碎骨,哭得撕心裂肺。
+
合歡宗的宗門立在忘憂谷,四季如春。
梵樓從臨月閣中出來時,山中的杏花盡數盛開,熙熙攘攘,仿若紅霞滿天。
他站著看了半晌,被沈玉霏吻過的唇角依舊在發麻。
宗主又吻了他。
梵樓露出白紗的雙眸里,綻放出了小小的喜悅。
宗主上次吻他,有什麼時候的事?
梵樓低下頭,看著自己因每日練劍而粗糙的掌心,苦澀地想,那是三千四百五十六天之前的事了。
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沈玉霏剛成為合歡宗的宗主,修習秘術《白玉經》,需要找一契合者雙修。
《白玉經》是合歡宗最上乘的功法,不是俗世所嗤之以鼻的,只能通過茍合來修習的心法。
有秘術在,修習者不需要任何肢體上的觸碰,以神識結合,修為就能達到意想不到的頂峰。
剛進入合歡宗的梵樓,忐忑又貪婪地跪在沈玉霏的腳邊。
他身邊,是無數同樣貪婪的弟子。
只不過,梵樓的貪婪,不是對功法,而是對沈玉霏——他們的宗主,著一襲滾金玄袍,慵懶地窩在堆滿雪白狐皮的躺椅里,仿佛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美艷絕倫的妖修。
他露出半張雪白艷麗的臉,懨懨地打量著跪在自己腳邊,戴著相似面具的弟子,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梵樓能感受到獨屬于沈玉霏的冰冷威壓浸透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陌生的靈氣入體,任誰都會排斥。
沈玉霏試了一個又一個弟子,都沒找到合適的人選,暴躁顯而易見地寫在了臉上,以至于后來,用于試探的靈氣愈發暴虐,待到探入梵樓的身體時,直將他逼得口吐鮮血。
可即便如此,梵樓也沒有生出抗拒之心。
“嗯?”
最后,他如愿以償地聽見沈玉霏發出了一聲輕嘆,緊接著,磅礴的靈氣涌入他的靈臺,以摧枯拉朽之勢,沖潰了丹田中原有的一切。
剝皮抽筋,無異于此。
梵樓疼得近乎暈厥,而尋到合適人選的沈玉霏壓根不在乎他的疼痛,勾勾手指,就將他勾到了身前,狂喜地吻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