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位的數百年,仙家弟子都知道仙尊一直在找一個人。
那個人便是數百年前便被滅門的仙源宗的小公子。
仙源宗被滅門后,仙源宗的弟子大多死的死,逃的逃,沒死的也隱姓埋名到荒山深處隱居。
他動用全部的人力物力,卻仍舊沒能在世間尋得他半分蹤跡。
他也許早就死在那個混亂的晚上,也許已經投胎轉世,幾世為人。
若非更進一步,他或許再也無緣知道他的消息了。
那就成圣吧,他想,他總要尋得他。
他自打修煉以來,所學心法內功過于雜亂,其間還有不少魔門心法。
成圣之時,他便將其中一部分分離了出來。
投入大荒山腳,他出生的地方。
此后他給自己取名,無為。
將心魔分離出來以后,無為便淡忘了許多事情。
前塵之事,在他心間不留痕跡,世間萬物都不過是過眼云煙,沒有什麼能牽動他的心神。
他門下又收了許多的弟子,有的成了金仙,有的成了仙帝,各個執掌著天地間權重職位。
他偶有聽聞,自己投于荒山腳下的心魔已經成型,竟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好似是叫,莊霓。
他并不在意,不過是個魔罷了,在他眼里還不成氣候。
數萬萬年,天地一片天平,可他恍惚間,仍覺得自己似乎是忘記了一件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事情。
數千年以前,他算到人間有一位有機緣的凡人出生,剛剛及冠便已經飛升成了一個散仙。
那小小的散仙照例過來拜見他,隔著千萬重云階,隔著層層蓮花瓣,他只能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
他還未說話,小散仙飛速的抬起頭朝他看了一眼。
一如記憶中那雙清淺琥珀似的瞳仁。
哪怕是隔了萬萬年,哪怕他已經萬卻許多事情,也不能忽略排山倒海般的熟悉和悸動。
他收了最后一個關門弟子。
三界震動,誰也沒想到無為圣人竟會收下一個剛剛見過一面的小散仙作徒弟。
他給了他新的名字,準許他在蓮座下修煉,小弟子天資過人,千年的時間已經修的比同門師兄弟更厲害。
千年來,他只要稍稍垂眼,便能看見小弟子虔誠的靜坐蓮臺下修煉的模樣。
此后數年,是他成圣以來過得最寧靜的時光,他曾念念不忘想要記起,苦苦追尋的記憶在那段時間里被他拋諸腦后。
如果能一直如此該有多好。
若能再來一次,無為就是道消神滅,也不會讓尹郁再次一人孤身犯險。
他從不知,原來成為圣者,算的透天,算的透地,算的清天下萬萬生靈,卻唯獨算不破他自己。
他再次見到心魔,已經是萬萬年之后的事情了。
心魔稱自己為莊霓,他隱約的感覺到自己已經不能再輕松的對付這個心魔,他已經是心腹大患。
他和莊霓之間,注定只能留一個。
和莊霓的幾次斗爭,他都不可避免的把小徒弟牽連在內。
那時候他在想什麼呢,想著,等解決掉這件事情,他就把小徒弟帶回九重天上好生將養著,給他無窮的生命和法術。
只是他又一次低估了莊霓,那個魔,比他更像一個人。
他向他要了小徒弟。
他如何能不舍,可是小徒弟卻主動和他說,要他棄了吧。
棄了他,就如同從前一樣。
那時他就明了,自己永遠的失去尹郁了。
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段記憶,一段塵封的感情,一個鐘愛的徒弟,還是尹郁這個人。
只是他還不明白,尹郁二字對他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莊霓到九重天大鬧一場,幾乎把九重天搬了個一干二凈。
他由著他去,他知莊霓是為了誰而來。
如果不能把尹郁帶回九重天上,那麼就讓他在地上過著和在這里別無二致的日子也是好的。
可是他還是死了。
在莊霓的懷里呆了一夜,便隨風散去,連一具完整的身體都沒能留下。
就這樣徹底的消散在天地間,仿佛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
與尹郁一同消失的還有莊霓。
同年群魔無首,天下大亂,他派出天兵天將,將群魔重新趕回煉獄,沒有莊霓的領導群魔潰敗不成軍,很快他便還了世間一個清明。
人間朝代更迭幾次,滄海變桑田,他知莊霓在等,他亦還在等,他在等小徒弟的轉世,也在等莊霓重新出現。
多年后的一個午后,他重游故地,曾經的高山現在已經變為平原,男耕女織一派和樂,他就在街邊見到了莊霓。
這萬年來,他每日就坐在這條街的盡頭,守著一條狗一個攤兒,等著那個早已不會回來的人來喝。
莊霓沒有再吸收任何魔氣,現下已是大限將至,魂魄半散了。
他一身粗衣,形態龍鐘,已經是耄耋之年,他守著身邊的爐子,白湯咕嚕嚕的冒著氣兒,腳下趴著一只黃色的小犬兒,正懶洋洋的曬著太陽。
莊霓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喃喃道:“鍋子里的湯給你熱好了,餅子也給你熱著,你什麼時候回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