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能讓無為不痛快的事兒,他要一件不落的全部做上。
才對得起這數百年來的困頓和折辱。
莊霓眼皮顫了顫,嘴唇上起了層灰白的死皮。
他閉著眼,鼻尖迎來一陣淡淡的檀香,和尚身上的味道單調,正是他們魔最忌憚的寺廟香火氣息,他卻不懼怕。
只是厭煩。
凡間那些個蠢禿驢若是敢靠近他周身半毫米,莊霓閉著眼動動手指都會讓他們死無全尸。
可現在他讓尹郁靠近了他,還讓他伺候他喝水,這真是天大的恩賜了。
莊霓懶洋洋的半瞇著眼,朦朦朧朧里,他瞧見尹郁長長的細眉凝著,一雙淺色的瞳仁如同琥珀閃著光。
莊霓突然心頭邪念大起,這雙漂亮的眼眸他要挖了去吃,肯定美味極了。
還有尹郁這身皮囊,他的心兒啊肝啊,全都被他視為囊中之物,尹郁為魚肉,他莊霓就是那把懸在高處的利刃。
只要他想,隨時可以取之朵頤。
尹郁捧著莊霓,滿頭的青絲被捧在手掌心,如同膩滑的綢緞子,從指縫間滑落。
這一路走來,尹郁為無數凡間百姓醫病治傷,照顧起莊霓來更是得心應手。
莊霓淺淡色的唇染了水,恢復了些色澤,他顫顫的睜了睜眼,尹郁正好放下手中的水杯,他雙手合十,道:“施主,你身體還未痊愈,斷不可如此莽撞的跑出去,若是小僧來遲一步,施主命在旦夕。”
莊霓白皙的胸膛微弱的起伏兩下,他淡道:“我本就是要死的,與其被你丟在這里等死,還不如自己出去了斷。”
尹郁訝異的直起身,莊霓深黑的眼眸里倒映著尹郁滿面為難的瘦長的臉,他露出森百的貝齒,緩緩道:“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麼。
”
尹郁抿了抿嘴唇,“施主既是男子,為何要哄騙我作女子?”
“呵。”床榻上莊霓輕輕的哼了一句,他道:“我何時說過自己是女子。”
尹郁怔愣了半晌,突然滿面通紅,是了,莊霓這名字雖是女子常用,但……莊霓自己卻從未說過自己是女子。
莊霓的聲音繼續飄進來:“我自小便體弱,養母便給我起了個似女子的名字,說當做女子好養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我就著這幅殘破的身軀,茍活殘喘到了今日。”
他捂住嘴唇,細長的眉凝到一處,顯然是在極力忍住咳嗽。
尹郁握住莊霓的手腕,脈象比之前更弱幾分,要斷不斷,綿綿潺潺,這脈象……暫且的打消了的幾分他心頭的疑惑。
尹郁隨口又問了幾句莊霓的來處,莊霓答的滴水不漏,尹郁這才作罷。
折騰了大半日,日頭又沉了下去,整間客棧除了尹郁二人竟再無一活人氣息,莊霓一直睡得昏昏沉沉,尹郁抽身打算再去鎮子上探尋的時候,他突然醒了過來。
莊霓拉住尹郁寬大的袖子,其實他的力氣不大,輕輕的挨著,那和尚就不動了。
“你要去哪?”
尹郁莫約能猜到莊霓今日為何會出去,這事他是有責任的,于是尹郁轉過身,清雋的眉目在昏黃的燭光里帶著歉意。
“小僧要去鎮上查探一番,子時之前便會回來,施主不必擔憂。”
莊霓細細的凝視著他,這和尚不善說謊,應該沒有騙他,況且他已在他的身上下了夢魘,就算是到了天涯海角,尹郁也逃脫不了他的掌心。
只是……這些日子,尹郁似乎一直都在避開睡覺的時間。
他狹長的眸子劃過一道流光,為了不被他拉進夢境,竟想出不睡覺這個蠢法子。
哈,真是……呆蠢的可笑。
莊霓拉著袖子的手垂下,腕骨凸出,軟軟的搭在床邊,他氣若游絲,嘴唇微微彎起:“早去早回。”
尹郁心頭隱隱有些古怪的念頭,他……他們這樣就像是妻子在囑托丈夫早些回家。
尹郁被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逆不道的念頭嚇得不輕,他惶惶的退后兩步,念了聲阿彌陀佛,飛身跳出窗外。
莊霓修長的指尖卷起發燒,瞇起眼眸的樣子像極了邪魅的狐貍,“往后你的心里,腦子里還會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念頭,到那時,你要如何自處呢?”
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滿室淡淡的清香,漂浮在空氣里,久久的凝聚不散。
尹郁從客棧出來以后平息了數息的時間,夜里的風又冷又厲,刀子一樣的刮在面頰上。
尹郁站在街上,他嗅覺靈敏,很快就發覺空氣里有若有似無的血腥氣,還很新鮮,他循著空氣里淡淡的血腥氣找到了店小二的尸體。
尹郁查看了店小二的尸體,他死前狀況驚恐,身體發黑,七竅流血,是受了魔氣侵襲,人身承受不住,爆體而亡。
看來那個魔物一直潛伏在這里,也許現在就隱藏在黑暗里,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一撲而上。
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這樣殘殺百姓,濫殺無辜!
尹郁掩蓋在寬袖下的手掌握緊,他腦海里又閃過莊霓那張蒼白的臉,他微微的笑著,無辜而清純。
尹郁微微搖頭,他親眼見過莊霓被圍困的毫無束手之力的樣子,也反復探過莊霓的脈象,他的確是個凡人無疑,還是個時日無多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