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苓伸出爪子,熱熱的覆在白臂上,祛走了那一片溫涼。它瞇著眸子,仰頸看向淙舟,似是在笑。
淙舟不解,只以為爪子不曾洗凈,他撩著熱水去擦爪子,卻又見松苓緩緩搖了搖頭。
“怎麼?”他也像是在笑,唇角都勾起了可見的弧,聲音清透,浸出了水。
松苓只瞇眼看著他,尾巴攪得水不得安寧,嘩響聲不斷撞著浴桶。少頃,它抬起爪子,白臂上留下一朵淡紅的花。
這是它往日常玩的把戲,只是在淙舟醒后,這還是第一次。
見淙舟不惱,他又換了只爪子覆了上來,兩朵粉花交疊,一深一淺,像是拓上的印跡,更像是給這人蓋上的章。
它舔了舔那兩朵花。
淙舟瞧著它歡喜,依著它鬧。
松苓還想再印一個,暖好的爪子剛抬起來,就見淙舟撤身拿過布巾,一手將它撈起裹了起來。淙舟裹得緊,爪子被縛在身側,叫它除了尾巴稍,皆動彈不得。
布巾被水浸透,淙舟坐在床沿,這次擦得較為輕柔,松苓臥在他膝頭,尾巴里存著的水沿著床褥洇開,淙舟的袍擺也未能幸免,它把人搞得濕漉漉,自己卻舒服的直哼哼。
這才叫日子。
遲來的睡意終于將松苓徹底瓦解,他翻著肚皮仰著頭,掛在人腿上沉沉睡去。
希望以后…都是這樣的日子。
淙舟頗有耐心,把狐貍一點一點擦干,念著狐貍昨夜受涼,他將狐貍塞進被中。不過片刻,狐貍睡亂了床,蹬出了后腿,連著尾巴一起掃開了寢被。
尾巴斜搭在一旁,露出疤痕。
淙舟憶起夢中情景,抬手撫開尾根的絨毛,他從未這樣仔細的看過,撥開絨毛他才發現,竟還有十分猙獰的一道隱在絨毛深處。
用的刀劍不利,幾乎是齊根割下,不知是否是在熱水中浸過的緣由,那兩道疤隱隱泛著紅。
心口像是被人猛的一抓,掐斷了血液。他抬指輕碰那兩處傷疤,指尖觸到溫熱,那被鈍刃劃過的疼痛像是沿著指尖,乘著熱血,逐漸蔓延心口。
淙舟收了手,不忍再碰,他輕輕揉著赤紅軟尾,眸光驀然落在微禿的尾尖。
傻狐貍。
淙舟無奈搖首。
日頭已然偏西,淙舟抱著尾巴,一直靠在床頭,他本就云游八方,也沒有什麼要緊事急著處理。清閑半日,周遭皆靜,今兒個方員外大宴賓客,就連外鄉人都能去分上一杯喜酒。
他不是熱鬧性子,這等人聲喧囂的地方他更不喜歡湊,只守著狐貍,隔著窗,望著天邊散碎的云霞被漸次點燃,就連天都被染上澄黃。
風起不周,吹落九曜,西方澄黃,而東邊卻漸漸步入黑暗中。
淙舟將六條尾巴挨了揉了一遍,每一條都搓暖,又放到一旁晾散溫熱,淙舟揉不混,他認得清每一條尾巴。
松苓睡的像一只死狐。
只六條…
為何只六條?
疑惑驟然竄上心頭,淙舟放出去半日的神思霎時回攏。他點了一盞燭,眸光微凝,輕聲將狐貍抱在懷中,翻開尾巴細細的找。
不似鈍器所傷的那樣猙獰,那是一道平齊的切口,依舊齊根而斷,這傷愈合的好,不細看的話并不容易發現。
曾有傳言道食九尾狐而不蠱,所言非虛,九尾狐尾乃世間圣器,或煉化,或入藥,皆叫人神往。此言一出,無數修道者哪怕拼上性命也要獵得一條,狐族長老本不愿害人性命,怎奈修道者猖狂,長老無奈將其斬殺于爪下,自此九尾狐族得了數千年罵名,長老帶著一眾子弟退往涂山方向,關閉山門,再不外出。
后一千年,流言漸消,狐族種得安寧。
這兩處傷手法不一,絕不是一人所傷。
那尾巴呢?
淙舟已掌心輕覆,那斷尾之痛似是又傳了上來。
要往哪去尋回來?
可能接上?
淙舟像是被塞滿了棉絮,一團團堵的他難以紓解,瞬夢中松苓被人斬去兩尾,那兩尾應當是在一處。他倏地想起方才沾了血牌,偏頭看了過去,那腰牌隱在暗光里,瓔珞已干,黑褐浸透,垂在桌沿上僵硬的蕩了蕩。
狐貍突然發出一聲嗚咽,淙舟回眸,只見狐貍咂了咂嘴,一口咬在頰邊寢被上,歪頭又睡了過去。
應當是餓了,過會兒去叫些飯食。
淙舟把那腰牌洗凈,借著燭光細細的看,不像是玉,又像是玉,玉上帶著飄花。那牌子上刻著人名,以及生辰八字。翻過腰牌,一道護身的符文赫然顯現,淙舟不覺單眉輕挑。
這蠟燭太劣,離的遠了不夠亮,離得近了又有煙氣熏眼,淙舟向店家要了一盞煤油燈。這店里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油燈,也只比那蠟燭好上些許,淙舟瞧著那腰牌,覺得里面似是有絲絲絨絮,而不是飄花。
他凝氣探去,發覺這腰牌果然只是空有一個玉殼,再往里探,則是他熟悉的氣息。淙舟回身看向睡的不省人事的狐貍,合著今兒個搞了一身血,就是因著嗅到了尾巴。
天光西墜,星光在水,夜幕吞下最后一點亮。
那人應當修為不高,煉不化這九尾狐尾,只得將其以玉石封住,刻上符篆以避災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