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閉了氣,猛的抖落身上的塵,后腿一蹬跳到淙舟腳邊。
淙舟一手拄著鐵鍬,俯身欲將狐貍抱起,他已探出手,那腰彎到一半卻倏然頓住。
狐貍有點臟,該洗洗再抱。
松苓都跳起來了,淙舟猛的收手,叫它撲了個空。
“去尋盞燈。”淙舟正了身,掩唇清咳一聲。
往哪去尋?你怎的自己不去?松苓在心里將淙舟問候了不知多少遍,奈何這人神魂實在不穩,松苓不敢,也不愿他四處亂跑。
你在這里待著別動。
松苓輕嚎一聲。
我很快回來。
他又嚎了一聲,聲音比方才要大了些。
淙舟不明它言,只當是狐貍鬧了脾氣。
狐貍轉身行遠,他并未往城中去,而是去了不遠處的湖。他太臟了,不說淙舟,就連他自己都不想碰。
這湖頗深,也不算清澈,站在岸邊看不見湖底的泥沙沉石。松苓一個猛子扎進去,尾巴蕩起漣漪,攪得湖水更加渾濁。
他抖掉水珠,連帶著殘留的塵。
院子里日光稍暗,似是有云飄過,門下的影虛了又實,云過風起,穿堂而入。坐在屋里,令人身上發寒。
婦人已將綠豆湯鎮涼,她實在不知該如何答謝,只一碗一碗給淙舟添湯,恨不得連鍋一起喂給淙舟。
淙舟實在飲不進,只道留上些許等狐貍回來。說完他撐首闔眸,又做了一瞬的夢。
“我叫…松苓,涂山松苓,松苓酒的…松苓,”那俊俏的兒郎依舊醉著,身后蕩著火紅的尾,“敢問仙君姓名?”
“淙舟。”他聽見自己說。
那兒郎又埋在他身前睡了過去,耳朵輕抖劃過臉龐,睡得毫無防備。
一只軟爪輕拍在淙舟臉上,他睜開眼,見狐貍站在他膝上,一爪撐著他的肩,口中含著一直蠟燭,犬牙頗尖,在蠟燭上留下了印。
淙舟輕拂松苓背毛,取出口中蠟燭,這蠟燭只是民間常用的紅燭,只那燭芯略有不同。
燭芯是赤紅的。
與狐貍一個顏色。
“…”淙舟一時語塞,“你拔了自己的毛做燭芯?”
松苓點點頭,眸中的委屈快要溢出來了,他這一路上都在想著如何使燈長明,城中皆是凡品,若要使燈不滅,著實難辦。
他在城中轉了一圈,也只能尋到這樣的紅燭。他趴在城墻上無聲輕嘆,趴的久了,脖子有些僵,他晃了晃腦袋,一眼掃到了尾巴。
好疼。
松苓拔一撮毛就要罵淙舟一句,自打遇見了淙舟,他不知拔了自己多少毛。
狐貍還站在淙舟膝頭,他下巴擱在人肩上,垂下兩只前爪,喉中的嗚咽喧囂著委屈,它等著人安慰,卻只聽得一句。
“城里沒有煤油燈嗎?”
狐貍僵住了,尾巴都不動了。
“煤油燈只要添足了油,要想長明也不是問題,”淙舟聲音中帶了些許笑意,“你雖非凡物,但如此生生拔毛,不疼嗎?”
疼!狐貍依舊癱著,只在心里暗暗嚎叫,怎麼不疼?九尾狐毛可是圣物!他都要禿了,怎麼可能不疼?
屋外西風漸起,山林喧囂,襯得狐貍的嗚咽更加委屈。他好苦,這人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說清楚?
耳畔倏地闖進一聲輕笑,打斷了狐貍的嗚咽。松苓拋去委屈,猛的支起身,捕捉著仙君眼中未散的笑意。
自淙舟醒來,松苓便再難見到他笑。
冷泉破冰,山雪消融,也只需這一笑罷了。
“辛苦,”淙舟見狐貍呆愣,遂斂起笑容,將狐貍放在地上,“家境貧苦,你我不便過多叨擾,我去給人點上燈,即刻就走。
”
松苓依舊愣著,回神時淙舟已然出了偏房。
“仙君可是另有指教?”婦人本在房中縫補,聽得偏房門響,忙放下針線趕上前來,她走的急,險些碰反了榻邊的笸籮。
昨夜男人又咳了半宿,她慌得很,生怕這煞氣除不凈。
“不算指教,”淙舟微傾上身,將那紅燭遞了過去,“敢問家中可有燭臺?”
“啊有有有。”婦人連連點頭,接過蠟燭看了一眼那火紅的燭芯,她有些疑惑,卻又不便多言,只向著淙舟又一頷首,回身走向墻角矮柜,在矮柜深處摸出了塵封的燭臺。
矮柜似是有裂,燭臺落了一層薄灰。婦人用衣袖將灰擦了去,袖口積了些許塵。
狐貍炸著尾巴跑了出來,有一條尾尖的毛明顯稀疏。
“煞氣雖除,但屋內陰氣仍盛,”淙舟伸手叫狐貍跳上肩,“此燭長明,放于屋內西北角處,燃七七四十九天,可添旺氣,尊夫病氣可除。”
婦人細細聽著,將淙舟的話一字不差記在心里:“誒,誒好。”
說著她有些慌亂,不知該如何報此大恩,仙君似是什麼都不缺。她正愁著,只聽淙舟說:“我已叨擾許久,尤其這崽子甚是擾人,煞既已除去,自是不便多留,”他拱手作揖,“淙舟謝過主人家盛情,就此告辭。”
言畢不等婦人挽留,他已出了房門往外走去。
你才是崽子!
松苓才不顧什麼禮節,他聞言甚是不悅,攀上淙舟后頸,對著發髻又是一通狠咬。
淙舟反手將松苓抓下,拎著后頸皮,垂手于身側。他回身又向著婦人作了一揖,賠笑道:“見笑。”
狐貍乖了,他收著四爪,蜷著尾巴,頭不自覺的揚起,瞇著眸子望著微臟的袍袖,任人拎出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