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正午還早,青石不難尋,山坳里青石遍野,松苓蹲坐在青石邊,眸中全是愁緒,一條尾巴極不耐煩的拍打著地面,這時倒也不嫌泥污染了毛。
這人真是慣會刁難狐貍,他連件衣裳都沒有,就這樣赤著身抱著青石回去,這后半狐生就不用過了。
狐貍正愁著,忽的有一只小手撫上他頭頂,那只小手微微汗濕,隔著毛都能感覺的到。松苓回首一看,稚兒正拖著一粗長麻繩立在他身后,兩條腿沒在尾巴間,垂眸看著他笑。
“娘說小狐貍抱不回大石頭,叫我來幫忙,”稚兒熟練的打了幾個繩結,“我曉得,小狐貍能聽懂我說話,你有這麼多尾巴,應該是個小狐仙,可你為什麼不變成人呢?變成人不就能把石頭抱回去了嗎?你跟著神仙哥哥,可要好好修煉呀…”
稚兒打著繩結,絮絮叨叨的低語,聲音不大,卻也擾人,松苓就在這擾人的聲音里看著麻繩變成繩網。稚兒將繩網套在青石上,又把余出的一根繩頭遞給松苓,一人一狐拖著青石往家走。
“神仙哥哥活了多少年呀…”
“小狐貍又活了多少年呀…”
這一路上倒是不會無趣。
稚兒還在念叨。
第3章 高塔
往回走時日頭打正,細碎的影鋪了一路,松苓這才發覺自己走出好遠,它踏著一地斑駁,逐漸緩下了腳步。
尾巴好熱。
“小狐貍累了嗎?”稚兒隨它一同慢了下來,“我抱你吧。”
松苓看看那伸直的小手,又瞧了瞧稚兒含笑的臉,尾巴緩緩炸開,下一瞬又落了回去。它搖了搖頭,叼著麻繩繼續走。
小孩抱不動他,他會被小孩熱死。
淙舟立于堂階下,腰間玉牌下墜著黛青的穗,穗亂在煦風。
他仰頸看著天日,聞得院外悉索聲響,還有孩童的笑聲。正想要出門去迎,才邁開步,倏地眼前起了黑朦。不同于往日神魂震蕩不穩,這次淙舟做了一瞬的夢。
醉醺醺的兒郎朝他作了一個毫無規矩的揖,垂首時一頭栽在他肩膀上,發間軟耳微微抖動,搔的他癢:“我叫…松苓,涂山松苓,松苓酒的…松苓,”狐貍醉的不清,尾巴都藏不住,“敢問仙君大名?”
說完狐貍雙腿一軟,不等他答,便埋在他身上睡了過去。
淙舟睜開眼,有些不適應驟亮的天光,院外聲寂,狐貍正蹲在青石上盯著他,爪子舉在嘴邊,似是方才還在舔毛。
“神仙哥哥!”稚兒抹了一把汗。
“回來的正好,”淙舟向稚兒笑著頷首,探手摸到狐貍溫熱的毛,“辛苦了。”
他說的面無表情,仿佛只是客套。
松苓不聽他講,只仰著頭看他。半晌,狐貍抬起前爪碰了碰淙舟的臉,好涼,它只覺淙舟就像千年冷泉下的冰,曬不熱也捂不化。
還是得尋回來。
狐貍暗自想著。
淙舟囑咐稚兒尋一把小刀,俯身抱起狐貍將它托上肩頭,拎著麻繩把青石拖去了那口枯井。
“神仙哥哥,”稚兒追了出來,從身后拿出一把菜刀,“家里沒有小刀,最小的就是這把菜刀。”
“無事,”淙舟接過菜刀,“勞煩再拿一把鐵鍬給我。”
“噢,好!”稚兒應的干脆。
淙舟看著稚兒進了院,抬指蹭過菜刀刀刃,血珠滾了下來,染紅了刀,也粘臟了衣袍。
他動作太快,狐貍想攔沒能攔住,只懸著兩只前爪,爪尖微蜷,似是在握拳。
“我無礙,”淙舟將菜刀擱在一旁,反手輕揉了一把狐貍的頭,接著蹲下身,在那青石上寫了一個猩紅的“鎮”。
此時稚兒領著婦人走來,婦人手里拖著兩把鐵鍬,她看著仙君好大的力氣,舉起青石奮力砸進枯井。井不算太深,青石撞擊井底淤泥,發出悶聲咚響。她腳步微微一滯,又看向淙舟,只見仙君負手背立,并不見喘息急促。
只是袍袖沾了塵,落在白衣上臟的突兀。
一旁的狐貍也不干凈,它刨松了不遠處的土,刨出一個坑來,遠看去,只能見得火紅的尾如赤花開在坑邊。
“仙君…”婦人怯怯道,見淙舟回首,忙將鐵鍬遞了過去。
淙舟還是那一副冷淡模樣,微微傾身,接過鐵鍬,道了句:“有勞。”
音落他一瞬未停,忙掀了土去填那口枯井。前幾日下過雨,深坑里的土稍稍濕潤,微微激起的揚塵被濕土掩蓋,血紅的字一點點消失在井口。
婦人本想幫忙,卻被淙舟拒絕:“女子不宜做此等粗使活計。”
說完他接著填井,婦人呆立在一旁,幫也不是,不幫又稍稍有些尷尬,眼看著正午熱意四起,婦人雙眸一亮,雙手輕拍,轉身回了屋。她取了一捧綠豆,煲了一鍋綠豆湯。熱水滾沸,那綠豆瞧著還新鮮。
松苓用后腿立在深坑邊,他支著爪子不愿落下,身上太臟了,滾了一層塵泥,微微一動便會隨著浮毛飄在周身,激的他噴嚏不斷。
這坑可以挖個菜窖。
松苓還有心思想別的。
那邊淙舟已將枯井填埋壓實,松苓舉爪比了比,那潮土高出井口約有一爪的高度它暗暗感嘆,仙君早已不復當年,若三魂七魄俱全,掐訣鎮壓足以,那用得著費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