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先保全自己。”季姜道,“實在不行,咱們就報警。”
她重新點了一支,低頭抽了一陣煙,讓思緒略微平靜了些,才再次開口道:“我已經報了三回警了……沒用,沒用,你知道麼,季姜,他們就是篤定了我們沒有證據。”
“季姜,我們不一樣,我從一開始就是一張擺在名面上的牌,他們遲早要對我動手的,可是你不一樣,你只要在暗處藏得好好的,你就是安全的。”她道,“你就……還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
從沿海大道往北走,站在高地上,可以俯瞰市中心的一小片鬧市區。
兩人一起看著那片灰白相間的建筑,皆有些沉默。
在密密麻麻人群涌動處,誰能想到,與繁華僅一墻之隔的文明社會下竟然還藏著這樣一個人間地獄。
“你知道它其實除了招牌上掛著的盛林藝術外,其實還有個內部稱呼叫什麼嘛?”鄭宜忽然道。
季姜搖搖頭。
“小茶尖。”她道,“是不是聽著還挺文藝范的……小茶在唐朝是專門來形容年輕女孩的詞語,因為嫩綠的茶葉尖兒象征著盎然的朝氣,而外面人還以為這個名字是描述那棟樓青色圓穹尖頂……”
“其實……在這里,茶代表了每個女孩背后最可恥的標簽,因為不同的茶代表了不同的等價交換值。”她笑著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哭到最后,她又對著茫茫的大海問“如果……當年畢業之后,我沒有拿著簡歷,走進那座樓,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季姜想要伸手,猶豫數次,最終還是落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
這一瞬間,他也在心里告訴自己,無論這條路有多麼曲折泥濘……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都必須走下去。
所以當后來,鄭宜問他,“你爸和你哥知道麼?”
他說,“不知道。”
想了想,補充道:“不能讓我爸知道,他經不起這些。”
“那你哥呢?”
“我哥,我哥……”季姜難得猶豫了一回道,“他……他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以后找個女朋友,有個正常人的家庭……就這樣簡簡單單的活到七老八十,有著普通人該有的一切幸福。”
“是啊,這個點,他們應該都睡了。”鄭宜看著外面的夜空,第一次露出一個看起來分外安寧的笑來。
季姜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一片空白的黑。
他知道,這一刻,她一定也想起了遠在萬里外的家人。
而他們,卻站在愛人的夢外,咫尺天涯。
第40章 逼問
“后來呢?”江櫻容問。
“她死了。”季姜目光落在石碑上,那里明明只有一行名字,他的眼神仿佛透過白色的漆字看到了很多東西。“她爸爸媽媽一輩子沒離開過老家小縣城,不會買票,不會用手機,不會說普通話……最后還是托了一個年輕一點的親戚來辦理喪事,我就替她挑了這麼個地方。”
他轉身向墓碑正前方看去,黑色碑文正對著西南方向的無盡連綿群山,那一層層起伏的墨色脊線背后是她沒能回得去的家鄉。
所以,他替她挑了這個背對繁華都市,卻面向群山天空的地方。他想,如果人有靈魂的話,鄭宜的魂魄一定會逆向著西南季風,就像她活著的時候,一路逆風而行飛往風吹來的地方。
“所以這就是你這些年一直想要完成的事情麼?”江櫻容隨著他的視線看去,眼里跟著流露出悲傷來。
“鄭宜說得對,這條路太難了,需要放棄的東西太多了。”季姜道。
他想起初次見面那天,鄭宜就說過的那句話,“我們的敵人遠比你想象的可怕。”
“我沒有她那麼狠的決心,說丟掉一切就丟掉,說迎難而上,頭破血流也要往前沖。”他笑,有關于鄭宜的身影重新浮現在腦海里,那個表面上什麼都不怕的女孩,卻怕一打開柜子就往出來爬的蟑螂,怕濕漉漉永遠也曬不干衣服的回南天,怕一切需要早起的第二天。
兩人冒著大雨替她搬家那天,他還以為鄭宜終于想通了。
她卻無所謂的道:“這個倒霉小區離地鐵站太遠了,早上想晚起一下就要遲到。”
“……”季姜無奈,只能繼續勸她,“安全還是首要的。”
看他關切的望著自己,她驀然一笑,道:“季姜,你媽媽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吧。”
“……”季姜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所以才能教出來像你這麼可愛善良的小孩吧。”她繼續道。
“……”季姜不滿的提醒道,“你比我還要小一歲,別老小孩小孩的。”
“哦。”她無所謂的點點頭,又犯了老毛病,毫無征兆的立馬跳了話題,“我以前在小縣城讀書的時候,每天都要學到學不動為止,我這麼愛睡懶覺的人,每天都能堅持五點就會爬起來,坐在學校操場,打著手電筒背書……那時候的愿望也很單純,希望自己能通過讀書去往一個很繁華的城市,留在那里,有一份工作,可以掙很多很多錢,就像電視劇里的白領一樣,買很多漂亮衣服和化妝品,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去上班。
”
“可誰能想到,我鄭宜的二十來歲,卻只能為‘公道’兩字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