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迦禾轉身,再磕了一個,這才起身,走過去扶起他。
他順勢將身體的重量全依托到身側人,懶懶的站著,望著黑漆漆的墓地。
“草長得好快,去年清明來的時候明明已經清理過一回了。”季姜忽然道。
季迦禾目光落在隔壁那座幾乎被枯草淹沒了的土堆上,道,“等明年來的時候,在那邊補幾顆柏樹苗,順便請人來清一下雜草。”
季姜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輾轉數次,終是猶豫著,又不忍的道,“費那功夫……干嘛。”
季迦禾卻道,“順手的事。”
季姜小時候第一次跟著家里人來上墳,他指著隔壁的那個沒有墓碑,也沒有貢品的小土堆問道,“媽,那邊也是個墓麼?怎麼連個名字都沒有,怪可憐的。”
那個不知名的小土堆就在爺爺墓地隔壁旁邊,離得不遠也不近。那時候奶奶還在,跟著他們一起來,看著他對著墳包指來指去,板著臉拍了一把他的腦袋道,“小孩子家家,別亂指!”
他委屈巴巴的看向媽媽,結果季媽媽也繃緊嘴角沒有理會他。
那時候他還小,并沒有看出來大人們那一瞬間,因為各自不同的隱秘心事所呈現出的復雜表情。
于是他只能跑過去騷擾季迦禾,小聲問道:“哥……你知道麼?”
季迦禾看了一眼,搖搖頭,“可能是哪個親戚吧。”
按照習俗,村子里會貫舊例劃定墓地區域,而這一片本就是屬于季家的老墳地,自然不會埋葬非親非故的其他人。
所以,會是誰呢?
當他們返回的時候,再一次路過那個墓,季姜眼尖的發現,墓地前面的草叢里放著一支花,花上還沾染著露水。
被草淹沒的花就像是被刻意藏了起來一般,但它依然嬌艷欲滴。
后來清明時,季姜總是在那個墓堆前的草叢里看見不同的花。
玫瑰,百合,山茶花……總是只有一支,總是帶著蓬勃的生命氣息。
它跟那個不知名的墳墓一樣,都有著無盡的神秘感。
后來有一天,季姜忽然意識到了那里埋著誰。
那個謎底就像是一簇火花一樣,驀然點著,在短暫的晝亮,又極速燃盡,之后只剩下無邊的黑暗。
他也曾好奇過,為什麼自己會被親生父母拋棄,為什麼他們從來沒有出現在過他的記憶里和世界里。
而這個墳堆卻告訴了他答案,他們或許已經死了。
就埋在這里。
后來季姜在祭拜完爺爺奶奶后,總會偷偷望一眼旁邊這個年久荒蕪的小土包。
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非常奇妙,會讓他心底里不受控的泛起漣漪。
一圈一圈,被風打散,又慢慢歸于平靜。
可是他卻再也沒問過什麼,也從未表露出過什麼,有些時候好奇就像是一滴墨,會把潔白無暇的絹布染上污點。
他不愿為了那點自私的好奇打破原本的東西,他所能做的,只有每年遙遙這一眼。
這一眼,足以讓他心安。
此時此刻,他和季迦禾并肩而立,兩人明明站在一處,卻各有各的心事,也各有各的秘密。
他們皆是無聲的,靜默的。
耳畔唯有風聲瀟瀟。
第13章 家人的愛
季姜在眼眶將濕未濕時分,哽著嗓子低聲道:“走吧。”
比起上山時的活躍,下山時的季姜就像換魂了一樣安靜。
他腦子里走馬觀花一樣,被過往的記憶不斷的沖刷著。
爺爺最愛打麻將,常常一去就是一整天,但是無論再晚回來,都記得在衣兜里藏上一點集市上買來的零食。
每次被季姜纏著扒拉口袋的時候,他總是笑出一臉褶子,比贏了錢還開心。
季姜看電視,里面的小孩子有滑板鞋,自己卻沒有。
爺爺悶聲在家倒騰好幾天,終于也給他做出來一雙。
奶奶怕摔著他,只準讓大孩子滑給他看。
他在一邊哭的撕聲裂肺,奶奶邊抱著他哄,邊還要數落爺爺,“看你招惹的,他才多大,萬一摔出個好歹,你是能替他疼,還是能替他喊。”
爺爺當過幾年兵,無論在戰場上還是農田里向來都是錚錚鐵骨的漢子,面朝黃土,心卻比天傲,從不為任何事任何人低頭的主,卻被他哭的不住求饒,“好啦,是爺爺錯了,乖乖別哭了,快別哭了,爺爺該打。”
連季媽媽都驚奇道:“我都跟你爸結婚了回家去,你爸和你爺爺頂嘴,你爸被你爺拿鋤頭追了三里地,硬是被按在村口那石磨上一頓揍,沒想到到頭來,卻被你這個小屁孩治的死死的。”
季姜在家作威作福,少不了老頭子的縱容,那時候季姜還不明白,他有什麼魔力能讓這個桀驁不馴的小老頭如此聽話。
后來,隨著年齡增長,他明白,這種魔力叫“愛。”
季姜回頭,又看了一眼,山腰那孤零零的墳塋,眼眶還是紅了。
他不由抓緊季迦禾的衣領,將臉埋起來,季迦禾像是與他心意相通般,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一直等到車開到城市邊緣,燈火才漸漸明亮起來,像是有了人氣。
密集的小區里透出的萬家燈火像一副上了色的畫卷在面前徐徐展開,進城出城的車流像燈河一樣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