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繞右拐的幾條鵝卵石路,一串笑聲忽然傳進了尹識的耳朵里。
「就快到了,尹先生。」
5.
「尹先生記不住路也沒關系,東南西北認得?」
離笑聲漸近,尹識點點頭:“認得。”
「認得就好,小少爺住的廂房在西院里頭,一直往西邊走,月季園的對面就是西院,他的廂房在正中,小廚房在東南夾角,您的房間就在南邊,到時候我帶您再認認。」
笑聲是從月季園里傳出來的,十數種品種的月季花正值花期,熱熱鬧鬧的擠作一團,一同簇擁著中間的海棠樹,
海棠樹上不見綠葉,玫紅的花朵壓得枝條沉沉地往下墜,惹來一眾蜂蝶嗡嚷。不粗不細的住樹干下三三兩兩地站著幾名丫鬟,都是相同的打扮,她們嘴里笑叫著什麼,雙手紛紛往上夠去。
尹識這時候才注意到樹冠中間坐著另一位姑娘,到背的黑長發隨著花瓣紛飛,腰被身上的白色蕾絲裙子掐出曲線,抓著樹干的手指纖白透紅,和光著的腳腕上一樣,沒有佩戴任何的首飾。
身邊的婆子笑吟吟地看了過來,尹識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后退一步背過臉,聲音變得不自在。
“抱歉,我不知道……”
6.
「不不不,我笑是因為……這就是小少爺呀。嗨呀,不清楚狀況的人都會認錯,這不打緊。
府里男丁多,大大老爺一直想要個孫女,懷小少爺的那幾個月,求觀音告菩薩的,扔出去多少香火錢,院子里還進了好多嬌滴滴的鮮花,生的那一刻準備的襁褓和肚兜都是繡著芙蓉花的,結果呢,還是個大胖小子。
沒辦法呀,實在想大閨女大孫女想的慌,干脆就決定把小少爺當女孩兒養了,又是留長頭發,又是穿花衣服的。小少爺長得出挑,粉雕玉琢的,打小就不愛和他的哥哥們玩,說話做事越長越像黃花大閨女。」
「就是呢……」
尹識回過臉,不自覺地多看了樹上的小少爺一眼清了清嗓子:“您說。”
「就是慣大了的,脾氣有些驕縱,有什麼事,一不合他的心意,就喜歡摔東西,發好大的火,沒人能哄得住。
先生,您別介,小少爺鬧脾氣的時候不多,平日里一直是這樣笑嘻嘻的,心善得很,不會故意為難人。」
“沒事,我做過一陣子兒科醫生,最喜歡和小孩子相處。”
「您說笑了,小少爺好歹十八了,半個小大人,可有主見。」
7.
「小少爺,小少爺。大老爺給你找的教書先生來了,快下來,別摔著了。」
玨書剛吃過午飯不久,困得慌,又不想用這麼美好的午后時光用來睡覺,閑來無事跟丫鬟們鬧了兩下,爬上海棠樹純屬一時興起,被她們這麼叫的,反而不樂意下去了。
他晃了兩下腿,不耐煩地喊了聲:“不下!”
「尹先生,實在是對不住……」
尹識微笑著:“沒事,我來叫他。”
“玨書,”尹識站在樹下,伸出手就可以抓住玨家小少爺的小腿,他又重復了一遍,“玨小少爺。”
“誰?”玨書從沒聽過這道聲線,平穩中透著怪異,咬文嚼字的,尾音稍稍地繾綣,一回頭,對上一雙藍色的眼睛。
不是天空的那種藍,他沒見過海,也不知道跟海水的顏色像不像,總是這雙眼睛吸引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過了好半會兒,他才發現同他搭話的的人不是個中國人。
是個洋人。
玨書見過洋人,怪得很,下方的這個男人看著沒那麼沖味兒,五官深邃立體,但線條和諧,膚色不是慘白,臉上更沒有亂七八糟的胡子。
嘴唇是次眼睛第二好看的。
玨書乖乖地下了樹,赤腳站在男人身邊,聽他自我介紹。
“小少爺好,我是尹識,是大老爺給您找的英文家教。”
8.
尹識先去了玨書的閨房。
“閨房”這個詞實際上使用有誤,但尹識坐在外面的客廳里,目光透過放下的帷幔,發現這間廂房裝飾得和女孩子的房間沒什麼區別。看得出來小少爺喜歡花花草草的東西,很多裝飾品上都有海棠和芙蓉的圖案,桌上的一只明瓷花瓶里還插著不少月季。
等玨書換衣服的半個鐘頭,他在內心想好了措辭。
9.
玨書一掀開簾子,看見尹識在喝他今天的第三杯茶,一屁股坐在了他對面,有點沒好氣,張牙舞爪的。
“我不想學,也不想要什麼英文家教,你給我從哪來回哪去,不然……”
尹識笑了:“不然什麼?”
玨書換了件真絲襯衫,胸口開著兩枚貝母扣,鎖骨半隱半現。
“丑話說在前頭,我脾氣很差的,”玨書兇巴巴地說,“之前已經氣走了好幾位家教了,你要是不想被我氣吐血,最好給我識相點。”
“我也想走,”尹識攤開手掌,“可是你爺爺叫我來的,我推脫不了。”
“我爺爺?你跟他什麼關系?”
“沒什麼關系。”
“……我困了,要睡覺了,你別煩我。”
“下午兩點睡午覺,晚上容易睡不著。”
“你誰啊,要你管。”
“我叫尹識,職業是外科醫生。”
“當然我也不介意你叫我的英文名,Carlyle·Westminster,可是我聽說你的英文發音不太好。
”
10.
晚餐尹識上了主桌,上席是玨家快七十的玨老家的老資格,而他和玨書坐得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