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lyle扶住玨書的后腰,悶哼聲落進玨書的耳朵里。
玨書著急慌忙地按開燈,扶Carlyle坐起來,問:“我壓到傷口了嗎?”
“沒有,不是,”Carlyle緩了緩,說:“睡袍被喜光的爪子撓破了,勾出來的絲……和紗布纏在一起,我剛剛沒注意,應該是扯到了。”
燈光下睡袍破損的地方格外明顯,玨書敲了敲喜光的腦袋,想起來什麼,說:“房東太太不是還送了別的衣服過來嗎?”
“我不習慣穿別人的衣服。”Carlyle語氣平靜。
Carlyle眼睛的藍和喜光的截然不同,后者總是呈現出澄澈透亮的光澤,前者卻讓玨書參悟不透,像是黑夜的海,海里藏有礁石。
玨書放棄了勸說,轉身拉開衣櫥,找了件外套披在身上:“那好吧,那我現在就出去買。”
身后窸窣地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玨書回頭看了眼,下一秒紅著臉轉回頭,聲音極其不自然:“你別起來了,我很快就回來。”
“能將就。”Carlyle背對著玨書換衣服,“我和你一起出去走走。”
第58章
絲絨莊園 58
他們沿著泰晤士河走。
河面上空無一物,河岸兩邊的燈帶有的在閃爍不定,有的干脆怠工卸職,抬頭望不見星星和月亮的倫敦的天空,多云且陰沉。
路上遇到配槍的警察盤查身份證明耽擱了一陣子,Carlyle的身份證明好說,玨書的他顛頭倒尾地看了足足有十分鐘,反復確認無數遍后才將眼前這個黑頭發、黑眼睛、東方長相的年輕男人同“Janice·Collins”這個不倫不類的名字聯系在一起。
Carlyle沒有穿軍裝,即便露出了不虞的表情,警察也裝作沒看見,懶洋洋地說了聲“祝你們生活愉快”,就去查別人的了。
玨書上個月被查了近二十次,每次都長達十分鐘,最嚴重的一回是有個警察懷疑他是間諜,特意帶去警局審訊了半天。
又找了半個小時,只有一家定制西服的老店還亮著燈,店里陳列著賣不出去的手工縫制的衣服,玨書將Carlyle的尺碼記得很清楚,問他可不可以坐著等他幾分鐘。
看著玨書前去和店主交涉的背影,Carlyle突然感到一陣無可救藥的后悔。玨書不是他,能一天到晚安逸地躺在床上睡覺,百無聊賴地等半個月后報道的日子到來,然后和其他陸軍士兵一起聽天由命接受派遣。
玨書見多了他這樣的病號,有自暴自棄的,也有覺得命運不公世道澆漓的,Carlyle知道自己的情緒總是處于失控邊緣,需要玨書參照某些心理輔導用書,采取對應的措施,來處理他這個棘手的病人。
比如委婉央求的語氣,比如事無巨細的答允。
他有時覺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可能玨書只不過是念在舊情,可憐他才收留他,畢竟玨書好像直到現在都沒有多麼糾纏不休、刨根問底。
從店鋪里走出來后,街上更黑了,隱約有下雨的跡象。
空氣變得渾濁,水腥味撲面而來,往回走了差不多幾百碼,Carlyle的傷口開始陣痛,兩條腿的膝蓋酸麻難耐,需要玨書攙著他才能勉強往前。
河邊和街道中間種了一排高大的懸鈴木,熏黃的燈光流淌在葉片上,玨書只好扶他到長椅上坐一會兒。
“很疼嗎?”玨書試著按了兩下Carlyle的腿,沒想到把Carlyle按得更痛了,手掌蓋住他冰涼的膝蓋,顫抖像細小的電流傳進玨書的身體里。
“我沒事。”Carlyle按住玨書的手背,無聲地吸氣呼氣。
玨書一籌莫展地皺眉:“我不應該同意你出來的,今晚太冷了。”
他邊說邊站了起來,環顧四周,說:“我要不看看這附近有沒有地方可以借自行車,就一小段路,背你回家后我再還回去……”
“不用,”Carlyle側過身子,放射狀的燈光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老毛病了,之前行軍的時候也經常痛,等等就好了。”
玨書坐回長椅上,擔心Carlyle受涼,想脫下外套披在他的腿上,不過也被Carlyle攔住了。
“想問什麼,趁現在問吧。”他對玨書說。
Carlyle藍色眼眸中間黑色的一小顆瞳仁宛如泅泳的鯨,或是離島。玨書想。
經過一番斟酌,玨書首先提出了一個較為客觀的問題:“什麼時候入的伍?”
“差不多是五年前,入伍后一直在軍隊里接受訓練,后來戰爭爆發,就隨部隊奔赴前線,這幾年幾乎沒回過劍橋。”
“為什麼會想要入伍?”
“因為我還不清債,只有參軍可以一筆勾銷。”
“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明明我可以想辦法幫你……”
在一瞬間,玨書的記憶和七年前的那個對視順利銜接。他和Carlyle站在道路的兩邊,像是站在兩條永不交錯的川流的岸邊,捆綁成束的鮮花因此荒謬、遺落河床。
“我不想讓你陪我一起處于監視下,你沒有任何錯,玨書。”
寒風滲進外套里,玨書打了個冷顫,Carlyle擋在上風口,但風是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的。
“你也沒有錯。”玨書強調。
“但是我得負起責任。因礦毒而殘疾的工人,違章建筑造成的蕩析離居,一輩子也填不完的貸款黑洞……就算我知道是背后有人故意干涉,我也沒有辦法撇得一干二凈,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