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萬一醫生家里有別人在——”
“沒有,”玨書飛快地說,“我家里沒人。”
“那就辛苦醫生了。”
Carlyle說完躺回病床上,拿起枕邊的報紙,臉朝里看了起來。
第56章
絲絨莊園 56
下班后,玨書和值班醫生交代好所有的工作,脫下身上的工作服,摘掉名牌,恢復干練簡約的裝束,來到Carlyle的病床邊。
Carlyle除了一個醫院的拐杖之外沒有別的東西,玨書扶他進電梯里,兩人手臂靠著的地方很燙,玨書心猿意馬地站著,以至于忘了按按鍵,干等了兩分鐘發現電梯沒動才醒悟過來。
Carlyle輕聲笑了,伸手按亮。
傍晚的倫敦夕陽薄弱,空中只有一塊被隱匿的落日照得發白的云,玨書在倫敦住了兩年,深諳倫敦的好天氣不多,他并不能奢求什麼。
寬敞的街道兩邊鮮有行人,商鋪無論是否工作日大多數是關著的,Carlyle走在里側,兩人稠厚的黑色身影被忽然亮起來的路燈融在一起。
玨書的住處離醫院只隔了兩條街,房東太太人很好,二樓和小閣樓都歸他,通往二樓的臺階和整個陽臺也任由玨書打理。玨書某天嫌倫敦氣氛壓抑,買了天竺葵和球根海棠裝點生銹了的樓梯扶手,后來房東太太還添了把矮牽牛的種子。
天竺葵和球根海棠花期長,顏色艷麗,俏生生地綴了半墻,風一吹,花瓣簌簌,像欲飛卻戀物的蝴蝶。
走過最后一個十字路口,玨書遠遠地望見那面紅棕色石磚墻,側臉對Carlyle說:“長滿花的那間房子就是,很好找的。”
Carlyle順著方向看過去,問道:“是你種的?”
玨書說“是”,手背不小心碰到Carlyle的手腕。
由于傷勢,Carlyle不便扶拐杖走臺階,玨書站在上面握住他的手,陪他一步一步地往上。
Carlyle的手掌依舊很大,手指指腹因凍傷而皸裂的死皮剮蹭著玨書的手指,走了沒幾步,樓梯邊的窗戶打開了,房東太太冒出頭。
她穿著家居服,看樣子剛吃過晚飯,老花鏡掉到了鼻梁中間,笑瞇瞇地問玨書:“今天回來這麼早?”
“嗯,”玨書松開Carlyle的手,笑著回應她,“今天沒什麼事,就早點回家——喜光還在你那兒嗎?”
“在的在的。”房東太太縮回頭,不多時抱出來一只純白色的貓,隔著臺階中間的空隙遞給玨書。
喜光也已經吃過晚餐了,現在正是打盹的時候,異瞳圓眼瞇成了一條縫,頭埋在玨書的懷里呼嚕呼嚕地哼叫。
這幾年它跟著玨書從劍橋輾轉到倫敦,剛開始一直有點不習慣環境的轉變以及玨書身上嗆人的消毒水味。在倫敦穩定下來后,玨書要上班,更是照顧不到它,得虧房東太太熱心,幫襯著陪陪喜光,喜光才得以日漸圓潤,皮毛光滑。
“年紀越大越愛睡覺,”玨書抱著喜光轉過身,一面撫摸著小貓的脊背一面對Carlyle說,“你要不要抱抱它?”
Carlyle站在玨書的身后,拐杖隨意地搭在樓梯扶手上,右腿踩住上一級臺階,從屋子里透出來的燈光點亮他半邊的輪廓。
房東太太先是虛著眼睛看了兩眼,又摘下眼鏡靠近玨書的耳朵,小聲問他:“Jan,這位先生是?”
玨書很喜歡房東太太身上暖和的毛線的味道,這讓他稍稍能找到一點家和母親的感覺。
他看向彎腰用手指逗弄喜光的Carlyle,見他沒有和房東太太打招呼的打算,只好這麼介紹:“Carlyle,是我的一位病人。”
聽到“病人”一詞的Carlyle收回了手,拿起拐杖,暖光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是這間嗎?”他敲了敲二樓的門。
“是這間。”玨書抱住喜光趕緊走上前開門。
玨書在倫敦租的房子比在劍橋的大一些,但裝修同樣簡約,一進門就是客廳,他愛干凈,東西又少,偌大的地方只擺了一排柜子,一套藍色的沙發和一張桌幾。棕銅色的擺鐘正對著門,廚房和衛生間都在右手邊,唯一的一件臥室在左邊,此刻臥室門關著,Carlyle看不見里面。
Carlyle在門口換好鞋,踩住小了幾碼的白色棉拖,不切實際的猜想從他的腦海里急掠過。
傍晚,兩個人,一只貓,和精心布置過的家。
加上定語,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沒有黃昏的傍晚,兩個七年未見生疏了的、關系目前囿于醫患的人,一只耳聾不愛動彈的貓,和精心布置過卻空蕩冷寂的家。
玨書走進廚房,打開柜子檢查剩余的食物。他前些天剛領了食物補給,黃油、面包和熏火腿都還剩一點,房東太太一個人住,吃不了多少東西,也會時不時地給玨書送一些吃的。
“晚餐吃煎面包片,我明天再去商店買點別的,”玨書將煤氣灶打上火,從廚房里探出頭,“可以嗎?”
Carlyle坐在客廳的藍色沙發上,將手里的醫學書籍和一些報刊手稿放回原處后,遠遠地看著玨書,說:“都可以。”
忙好晚餐已經將近八點,玨書將兩份餐盤端到桌子上,抬頭看見Carlyle背靠著陽臺的欄桿,手里拿的是他找了很多家書店買的心理輔導用書。
玨書祈禱Carlyle別翻到他折頁的那一部分,因為他自己在上面特地標注了戰后創傷綜合征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