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亂糟糟的什麼都有,也不清楚睡了多久,一次急剎后玨書猛地驚醒,睜開眼,聽見身邊的人解釋道:“剛剛有個小孩突然沖出來。”
街道上的行人確實很多,玨書坐直身子,問道:“到倫敦了嗎?”
“到了,前面就是法院,現在十一點多,不出意外的話,該有結果了,我得找個地方停車。”
車子往前緩慢地行駛著,玨書望向窗外,捕捉到一家客人不多的花店,便叫他停下車先去找停車場,自己去花店買束花等會兒送給Carlyle。
走進花店里,老板娘放下剪刀走過來,熱情地問玨書:“是想買花嗎,需不需要我替你搭配一束?”
玨書對她笑著說:“我自己挑吧。”
雖然倫敦早已入了秋,花店里鮮花的品種卻不少,綜合而成的香氣濕潤芬芳,玨書挑了幾支白色的洋桔梗,一把淺粉色的石蒜,一團繡球和好幾支鮮艷的都鐸玫瑰,理好層次后用綢帶綁在一起,一只手都很難抓得住。
“送給誰,很重要的人嗎?”老板娘笑吟吟地問玨書。
“戀人。”玨書說。
走出花店,街道上居然堵起了車,玨書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來,金色的陽光刺眼,他高舉起花束,在安靜無聲的車流中竄梭,裙擺不停地拍打在小腿上。
七年后玨書再回憶起這天,他仍舊記得那些美好的線索,陽光、鮮花、投來友善目光的行人,兩起津津樂道的勝訴案。
以及被下意識忽略掉的,花店老板用來包裝花束的報紙,和被簇擁在身穿制服的人群里的、Carlyle手上的手銬。
他們隔著一條很寬很寬的馬路對視,都鐸玫瑰的花瓣柔軟地貼住玨書的臉頰,一次屏息可以換一次時間停止的機會,可是玨書還想叫Carlyle的名字。
玨書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叫出聲了,也許叫了,但Carlyle沒有聽見,他坐進車里,停滯的車流忽然移動了,光影交錯,塵埃落定,難以違拗。
第53章
絲絨莊園 53
喬嵐今年二十三,性格特征是膽小,人沒什麼志向,順利畢業并取得律師資格證后的第一個刑事案件來自于關系很好的朋友,該案件當庭作出終審判決時,被告人卻于醫院宣告死亡。
不過由于證據充分,加上另一邊催得急,一趟流程稀里糊涂地走下來了。他們走出法庭,等在門口的警察拎著一幅手銬走過來,似笑非笑地和旁人說了些什麼,然后才面朝Carlyle。
“令尊的死,我們也很意外,”警察對Carlyle說,“不過還是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我們調查。”
他拿出一個裝滿照片和紙質文件的文件袋翻了翻:“接到知情人舉報……不談這個,我們本來也一致認為,令尊做過的事你不可能一無所知。”
他沒有把文件給Carlyle過目的意思,重新夾回腋下,慢悠悠地給Carlyle拷上手銬:“說實話我們也懷疑過你起訴你父親的真實目的,是想幫他避一避風頭呢,還是……”
喬嵐聽見很清脆的金屬相撞的“咔噠”聲。
“你的律師要一起來嗎?”
一周后,一個無聊沉悶的清晨,喬嵐出席了威斯敏斯特先生的葬禮。
葬禮到場的人數寥寥,有警察聚在墓地進出口處,竊竊的交談聲聽不太真切,Carlyle身穿一身黑色的西服,和他并肩站在墓前。
Carlyle輕松地維持著自己的體面,由于配合警察工作的態度良好,也沒怎麼被刁難過,反倒是喬嵐有些萎靡不振,拱肩縮背的,看誰都唯唯怯怯。
然而喬嵐長這麼大從來不覺得膽子小是件壞事,因為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他無端想起Carlyle剛從愛爾蘭回倫敦的某天晚上,他們站在喬嵐公寓的陽臺邊喝酒,聊著聊著Carlyle忽然評價他這個陽臺不錯,適合種花。
喬嵐喝大了,腦子一根筋地說:“干嘛還指點起我的陽臺來了,想當我公寓的女主人?做夢吧你,以后自己買去。”
Carlyle笑了笑,懶得接喬嵐的話,沉默地望了會兒遠處貫穿整個倫敦的,長且蜿蜒的,不完整的亮黃色燈帶。
“你后面不用跟著我了,”臨走前Carlyle對喬嵐說,“我下午離開倫敦,去各個礦區和工廠走一圈,把該還的債都還了,下次回倫敦有空再找你聚一聚。”
紫衫樹百無聊賴,枸骨冬青心無旁騖地結滿紅色的堅硬果實,常青樹之所以代表永生,是因為它正在享受永生。而Carlyle說“下次”,容易得仿佛是“明天”。
喬嵐便沒再說話。
Carlyle走后不久,喬嵐也要離開,他走出墓園,正在心里計算著下一步要做些什麼,迎面跑來一位年輕女士,他便往邊上讓了一讓,再往前走兩步,忽然覺得那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見過。
他轉過頭,看見沒走的警察攔住了她,兩人不知道爭辯了些什麼,其中一個警察按住她的肩,煩不勝煩地開口:“小姐……”
喬嵐趕緊又折了回去,看著眼前這張東方面孔,試探性地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在哪來著……”
一個學法的人記性不該這麼差,玨書的眼眶被風吹得干澀,眼皮沉沉地墜下,叫出了他的名字:“喬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