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面色蒼白,玨書就坐在他對面,輕易地捕捉到了他微微顫抖的面部肌肉和總想抬起的手臂。
沒等玨書叫他第二聲,他戰戰地坐下了,雙手無措地捏住刀叉的銀柄。
父子倆面對面地對峙,一個胸口劇烈起伏,另一個好整以暇地回視,暗流涌動。
最終是威斯敏斯特先生先敗下陣來,他焦躁地用食指敲在餐桌上,換了好幾口氣,態度勉強松動了一些,好言好語地說:“我記得你是不信這些的,什麼做夢,什麼驅魔……”
“對對對,”牧師趕忙見縫插針地幫腔,“現在早不是十六世紀啦,哪還有什麼驅魔一說,我們牧師的職責就是身為信徒,向主禱告……做夢和驅魔什麼的,我也沒辦法。”
“是麼?”Carlyle輕聲笑了一下,“我還以為牧師能幫得上忙的,畢竟你好像很執著于給骨灰做洗禮,給死人超度。”
他轉而又問:“既然我母親是因病去世,那應該不會成為厲鬼吧?”
牧師的表情立刻變得很難看,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您放心。”
“那就好。”Carlyle坐了下來,將頭發放進手帕里包好,叫等在門外的女仆進來收拾玻璃碎片。
玻璃杯的杯壁薄,許多碎片卡在不易被輕掃到的縫隙中,飯再吃下去毫無意義,威斯敏斯特先生很快踢開椅子離開了。
“還吃嗎?”Carlyle低頭問玨書。
“不吃了。”玨書搖搖頭,雙肩松垮。
Carlyle拉著玨書的手,向牧師說了句“感謝招待”,和他一起離開餐廳。
Carlyle的指尖冰涼,玨書不做猶豫地和他十指相扣,直到身后傳來腳步聲,他回頭望了眼,發現是管家跟在他們身后。
管家追上來,氣喘吁吁的,適應Carlyle的步伐后才開口:“Carlyle,這個頭發,你是什麼時候……”
他的面色糾結,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爭才問出這句話。
“我母親生前剪下留給我的,”Carlyle沒有停下腳步,換了只手拉住玨書,讓他走在連廊里面,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她說這是東方的一種習俗,我帶著她的頭發,可以保平安。”
“生前留給你的?……”管家皺起眉,停下腳步,再抬頭時,Carlyle和玨書已經消失在了連廊的拐角處。
牧師為他們分別準備了四件房間,玨書的那間在最里邊,緊挨著Carlyle的。夜里氣溫降了許多,樹木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晃動的樹影落在窗戶上,玨書一進房就打了個噴嚏。
“你要嚇死我了。”玨書剛打過噴嚏,說話帶著一股鼻音,聽起來就像是埋怨和撒嬌。
但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埋怨,像只受了驚嚇的短絨毛小動物,主動地貼緊Carlyle,向他展示自己過快的心跳。
房間里沒開燈,玨書的體溫偏高,Carlyle想起他餐前描述的,小松鼠吃榛子的畫面。
有時候他也會突兀地覺得自己是松鼠,急功近利,急于求成,把所有的痛楚囫圇地塞進嘴巴里,但終究還是過不了冬。
堅硬的榛子塞進嘴巴里會磨痛口腔內部,玨書拍了拍他的背,叫他吐出來。
Carlyle說“對不起”,將玨書抱進懷里,安慰他:“我也是突然想到的,想看看他們的反應,證實我的猜想。”
“我知道。”玨書故作輕快地說,“我還怕我沒有配合好你呢。”
“沒有,”Carlyle吻玨書的面頰,說,“你表現得很好,是我莽撞了。”
擁吻了片刻,Carlyle擰開房間的燈,忽然想起什麼,他說:“管家不太對勁。
”
他父親產生應激反應不足為奇,按理來說,管家不過只算半個局內人。他年輕時便是絲絨莊園的管家,莊園易主后,他沒有離開莊園,而是繼續為威斯敏斯特家族服務,也見證過Carlyle母親的去世,和后續一系列事情的發生。
他是個忠心的好管家,或許,還包藏了一些其他的心思。
玨書點點頭,說:“我也覺得,他看骨灰盒和頭發的眼神都不對勁,包括這次來教堂,我問他他也沒有說清楚原因。而且……”
“而且什麼?”
玨書的臉沒出息地燙了:“傍晚他想問我我和你的關系,雖然最后沒問得出口,但我聽出來了。”
Carlyle的面龐在暖光下顯得柔和,不再是僵硬著的,但看起來依舊完美如雕塑。玨書想躲掉這個話題,轉身準備進盥洗室里,又被Carlyle抓了回來。
Carlyle笑著:“我們什麼關系,嗯?”
“我……我不太確定。”玨書看Carlyle的迷蒙了一瞬,“柯林斯教授也問過,我擔心影響不好,說是我單方面暗戀你。但是這次管家問我,我不想這麼說。”
Carlyle沒有問玨書“你想怎麼說”,玨書要的不多,純真而無窮無盡*,因而他也沒有繼續刁難下去的意思,吻了吻玨書的嘴唇。
“沒有什麼確不確定的,”他告訴玨書,“有人問,你就說。假如有人唱衰我們,不要聽。”
玨書答應了,臉趴在Carlyle的胸口,有些興致缺缺。
臨走前Carlyle問玨書要不要他留下兩個人一起睡,玨書看了看狹窄的單人床,選擇了拒絕。
他將Carlyle送出門,在Carlyle打開他的房門前,忍不住補充,“你不告訴我你的計劃也沒關系的,我只是很害怕你出什麼事。
”
連廊的隔音效果一般,Carlyle的一聲“嗯”消散在晚風里,對玨書說“晚安”。
睡前玨書翻了兩頁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被拍在窗戶上的樹葉吵得心煩意亂的,加上有些認床,半夜才淺淺地陷進睡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