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就是玨書越說越蔫,整個人好似化掉,變成一灘冰激凌的鮮奶從鋼琴凳上流下去。
Carlyle接住了這一捧香草味的鮮奶,不想逗他但是又忍不住模仿玨書一本正經的樣子,貼著玨書的耳朵笑他:“你有時間不如多為自己想想。”
玨書愣住了:“想什麼?”
“想半個月后劍橋的老師會給我出什麼樣的考卷,以及如果我沒有合格,你是不是還要拖著你的小行李箱回傭人房和你母親住。”
現在玨書的嘴巴張得仿佛能一口吞掉Carlyle。
Carlyle好整以暇地看著玨書,半晌后被他一把從鋼琴凳上拉了起來。
“走啦,回去學習!”
Janice老師的教學方式完全照搬他在新式小學上的國文課,也就是先從識字開始,由字變成詞語,然后再是長句和課文。他人看著無害乖巧,講課的時候斤斤計較得不行,經常會逮著一個Carlyle念錯的字眼糾正很多遍,差點就要在旁邊準備一根藤條隨時準備抽手心,人很小,架子很大。
“也不是不可以。”Carlyle甚至真的考慮了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不要。”其實是不敢,當然也有舍不得。
玨書上學那會兒腦子挺靈光,人又聽老師的話,所以幾乎沒被藤條抽過手心,只有一次忘記寫作業了,老師為了展現出他的一視同仁,罰玨書抄了兩百遍名字,但后來聽說玨書沒寫作業的原因是家里阿嫲去世了,特意叫了玨書過去,告訴他那兩百遍名字可以免掉。
玨書抄都抄完了,他才說,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覺得很委屈,“哇”的一下哭了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搞得老師面露難色。
他說完這段啼笑皆非的回憶,Carlyle剛好在紙上寫完第十遍玨書的名字,黑色的墨水干透了,“玨書”兩個字工工整整地沁在紙面上,玨書接過去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發現最難寫的“書”字一點不錯,筆畫工工整整。
但是玨書還沒有教過“書”這個字,“玨”字更沒有。
“幫我起個中文名吧,”Carlyle忽然對玨書說,“我想跟我母親姓。”
玨書將疑惑咽回肚子里,改問道:“你母親姓什麼?”
“姓尹,伊人少了人。”
玨書不會給別人起名字,有時候連他自己的名字他都嫌難聽,可他媽告訴他這是找算命先生給他算完卦后取的名字,好歹值一個銀元。算命先生說他是五行缺土,人就不太穩重,做事輕浮,命也輕浮,需要好好壓一壓。
小時候的玨書家里有田有生意,自家經營的米鋪,日子過得剛剛好,但是一朝局勢動亂,家周圍很多有眼力見的人早早地跑了,大多都是下南洋。玨書的父母收拾好所有家當,隨了大流去到新加坡,在種植園里當苦工。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他們聽了一個英國人的騙,那人說去英國更有發財的機會,于是一家三口再次擠進貨船的底層貨艙,真正來了英格蘭。
玨書是相信他“命也輕浮”這樣的話的,為了給Carlyle取出有理有據的中文名,特意跟他要了生辰八字,但是英國佬才沒有那樣的講究,Carlyle只是告訴玨書,他的生日是格里歷的五月末,大概是早上生的。
玨書舉起手:“等我幾天!”
晚上,夜深人靜了,玨書再次敲響Carlyle的房門。
像是預料到了來客是誰,敲門后不過五秒門就打開了,迎面一件帶著體溫的外套落在玨書的肩上。
Carlyle背對燈光,笑吟吟地看著玨書:“小老師,又睡不著了嗎?”
玨書拿走外套,很嚴肅地對他說:“不可以看和學習無關的書,請把《Jane Eyre》還給我,我想看。”
第9章 松鼠
絲絨莊園 9
半個月后的一個午后,威斯敏斯特先生終于從倫敦回來了。他先下車,司機打開后備箱,從里面拎出來大包小包的很多東西,傭人們搭把手,全部搬進了偏廳。
那天下了點小雨,氣溫下降了好幾度,玨書從早就沒有出門。他跪坐在三樓的陽臺邊的飄窗上,臉貼住窗戶往下看,裙擺勾勒出大腿環和扣子的輪廓,自己卻毫不知情,回頭問Carlyle:“先生回來了,你不下去嗎?”
Carlyle手里握著的書還是玨書沒要得回去的那本《Jane Eyre》,書不厚,他斷斷續續地看了小十天,這會兒剛好看到結局,所以頭都沒抬一下,“看完了再下去。”
玨書雙手撐住膝蓋,自上而下地打量書里的內容,嘟噥道:“有這麼好看嗎?”
如果玨書更了解Carlyle一點,就會知道Carlyle不是個愛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人、事或者物上的人,他非常自我的一套行為準則嚴格要求他在第一眼就做出基本判斷,甚至是利益上的權衡。
Carlyle彎曲食指,敲了敲玨書的腦門:“擋住了。”
玨書“哦”了一聲,乖乖地后退,把光照讓出來,看著Carlyle讀完整本書,再和他一起下樓。
一家四口人都來到了偏廳,愛德華現在跟半個月前鬼哭狼嚎的樣子相比,又變了一個人。他穿著背帶短褲,大腿上的白色繃帶還綁著,但就他滿地亂竄,手腳并用地拆禮物的畫面來看,繃帶存在的意義似乎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