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卓只簡單“嗯”了一聲,沒細說:“等江岌自己跟你們說吧。”
他說完,匆忙跟兩人道了別,拉開車門上了車。
看著退出巷子的邁巴赫,鐘揚再次犯起了嘀咕:“什麼情況,我開玩笑的,他怎麼這麼嚴肅啊……詩姐,你說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彭可詩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絲憂心的表情。
*
一個人身死之后,會留下什麼?
江岌坐在等候室內,屈起的手肘壓在腿上,出神地盯著地面上某一處位置。
一窗之隔的焚化爐里,透出了一股塑料燃燒的刺鼻糊味。
應該是那張照片被燒掉了,江岌想。
在親手將江克遠推進焚化爐之前,他把那張被塑封的合照放到了那具僵硬的尸體身上。
原本以為關于江克遠的記憶已經淡得記不清了,但在焚燒的這近一個小時里,十年之前的那些畫面卻好似沸水中的氣泡般,此起彼伏地冒了出來。
“岌是形容山勢高聳的樣子,爸爸希望江岌以后能長成一個像山一樣的男人。”
“像山一樣的男人,是什麼樣子的?”
“頂天立地的,永遠都不向世俗屈服。”
“像你一樣嗎?”
“對,像我一樣。”
江岌還記得江克遠說這話時爽朗的笑聲,那時候他是真的覺得爸爸就像山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是自己和媽媽的依靠。
可偏偏也是這個山一樣的江克遠,在某一天忽然倒塌了,消失了,留下了這一堆他好像永遠也無法擺脫的世俗爛事。它們像淤泥一樣沉重地拽著他,在他試圖往前走的每一步里,都提醒著他永遠也沒辦法做一個像山一樣的男人。
真是諷刺。江岌長長閉了一下眼睛。
他又想起了一個月前,江克遠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
那時他正在到處找江北,江克遠忽然從墻角出現了,站在那里定定地看著他。
起初他并沒有認出江克遠——面前這個氣質畏縮的男人與記憶中那個高大挺拔的江克遠判若兩人。在認出他的一瞬,他積聚在胸口無法發泄的恨意騰騰地燒了起來,于是在江克遠叫出“江岌”這個名字的同時,他掄起拳頭狠狠砸向了他。
江克遠沒還手,一米八幾的中年男人只是躬起了身體,一聲不吭地任那些兇狠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
“滾,別再出現在我面前,見你一次我就會揍你一次,聽到沒?”臨走時,江岌狠戾地盯著他道。
江克遠站在原地沒出聲。
但在那之后,江岌隔三差五便會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討債的人不會這麼迂回,他知道那是江克遠。他無視了江克遠。
而就在幾天之前,江克遠再次出現時,他忽然感覺極其煩躁。
這爛泥一樣的人生終于有了起色,為什麼就在他想往前走的時候,江克遠偏偏會在這時候出現,提醒他永遠也沒辦法擺脫這一切?
于是他又一次忍不住揍了江克遠。
江克遠為什麼會忽然出現?
又為什麼會挑在自己生日那天出現?
為什麼會自殺?
是因為……我嗎?
是因為我揍了他?還是因為我讓他滾?
是我掐滅了他僅存的一點希望嗎?
如果我這樣做是錯的,那我應該怎麼做……原諒他嗎?
十根手指緊緊攪在一起,江岌痛苦地閉起了眼睛,握起的拳頭抵住了他低垂的額頭。
*
等了近兩個小時,隔老遠,秦青卓才看見江岌從殯儀館走了出來。
不知是因為忽然起了風,還是因為郊區原本就風大,一下車,他的風衣衣擺立刻被風吹了起來。
高瘦的少年穿了一身黑,黑T恤黑長褲,兩只手插著兜,微低著頭朝門口走。
走近了,江岌并沒有看到秦青卓,仍舊徑自往前走著。
“江岌。”秦青卓出聲叫住了他。
江岌這才腳步停住,抬眼看了過來。
少年臉色蒼白,就連嘴唇上都沒有一絲血色,濃黑的眉目與蒼白的臉對比分明,竭力的平靜背后,藏著的是不知所措和渾渾噩噩。
“怎麼穿這麼少?”這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卻讓秦青卓的心臟像被陡地握緊了一般。
秦青卓知道江岌這會兒應該不太想提父親的后事,他只是走過去,握住江岌的手臂:“先上車吧。”
但江岌只是掙開了他的手,不帶什麼語氣:“不了,我想自己走走。”
看著江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秦青卓腳步頓了頓,然后跟了上去。江岌的狀態明顯不對,秦青卓擔心他一個人會出事。
察覺到秦青卓仍跟著自己,江岌的腳步再次停下來,沒回頭地背對著秦青卓道:“別靠近我。”這次語氣變得生硬了一些。
距離江岌兩三步的位置,秦青卓也停了下來。
“別靠近我,”江岌又重復了一遍,喉結滾動,“……免得沾上一身晦氣。”
天色不知什麼時候暗了下來,秦青卓朝他走了過來,隔著晦暗光線,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溫柔:“江岌,我不迷信,不相信有晦氣這種東西,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那根本沒這個必要。
”
“還有,不要自責,”秦青卓看著他道,“我不清楚你爸到底是為什麼自殺的,但我能肯定的是,這不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