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逐漸被染上顏色的豆腐腦,忽然問:“紀總,您身價后綴上有多少個零?”
紀馳仍然看著他,眼神淡淡的。
夏安遠低聲一笑,沒真要聽這個蠢問題的答案。他想他又被刺激得要犯病了,他現在竟然想說刻薄的話,說您這樣的人,竟然愿意跟我一起吃街邊頂多賣五塊一碗的豆腐腦,竟然在這種五星級酒店總統套里面吃豆腐腦,光是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他只是搖搖頭,看著碗里面發呆,過了一會兒,說:“掙錢好累的。”
紀馳低頭,沒對夏安遠這句話做出什麼表態,吃了口他自己碗里的豆腐腦:“先嘗嘗看,是不是你以前吃的那種。”
幾秒后,夏安遠端起碗,吃相很收斂。
“好吃嗎?”紀馳抬眼問他。
“還可以。”夏安遠多吃了幾口,想了想說,“有一點咸。”
紀馳起身,去了靠墻的迷你吧取水,倒在寬口的厚底玻璃杯里,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遞給夏安遠:“少喝一點,涼。”
夏安遠看著里面的褐紅色愣住,忘了接過來。他住進來之后就沒靠近過那個小吧臺,酒柜里擺了一排的,似乎都是好酒,沒標價的那種,“這……很貴吧?”
聞言,紀馳眉毛微動了動,把杯子放到夏安遠手邊:“貴你就不喝了麼?”
“不合適吧?”夏安遠沒碰杯子,他看著桌上的菜,“魚香肉絲,宮保雞丁,豆腐腦,配這個麼?”
“不能配麼?”
“不能配,”夏安遠搖搖頭,對此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執著,但他也覺得自己說話討厭極了,“因為他們根本就不配。”
紀馳沒說話,他看著夏安遠,將手邊的杯子端起來,很淺地抿了一口。
“我覺得挺配的。”隔了幾秒鐘,他開口,“你是覺得哪里不配?味型,還是價格?”
如果非要說,那一定是價格占大部分原因。對于花錢這事,尤其是紀馳為他花錢這事,夏安遠總有說不出道不明的惶恐別扭。
其實他的心態很簡單,就是刻在骨子里的窮人心態。但他自己并不大明白,只是話說出口就沮喪地低下頭,又很難過很懊惱地想,該怎麼辦,我又在說這些話了,一點上不了臺面,總是惹人發笑。
“都有吧。”夏安遠夾了筷子菜,往嘴里扒飯,又想,就算有錢人有錢,那也不能在這種明顯坑你冤大頭沒商量的地方,隨隨便便就開這種光原價就貴出天際的東西。他是有所耳聞的,有些酒店里一聽可樂都得賣到32元,跟外面最便宜的那種罐裝一模一樣。
“開都開了,”紀馳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就算你不喝,也不能再倒回去了。”
夏安遠滿鼻子都是川菜的油味,就算沒岔味,要他品酒,他肯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紀馳說的對,不能倒回去了,也總不可能讓紀馳幫自己喝掉。
夏安遠擦擦嘴,端起酒杯,“沒說不喝,”他笑了笑,把杯子湊近嘴邊,“別浪費……”竟然是熟悉的味道,夏安遠頓了頓,把最后一個字說出來,“嘛。”
他都用不著喝,這種深受廣大人民群眾喜愛的飲料,有它極具標志性的檸檬香。
“……冰紅茶?”
紀馳認真吃著飯,隨口“嗯”了聲。
……
夏安遠半天沒說話,他想要是現在放張鏡子給他照,說不定能看到自己臉紅成猴屁股的模樣。
“……這種級別的套房也有冰紅茶嗎?”過了好一會兒,夏安遠才干巴巴地問。
紀馳吃飯從來都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溫雅樣子,夏安遠知道這是他們這些豪門少爺從小都養成的就餐禮儀,吃完紀馳才放下筷子說話,他看著夏安遠:“你喜歡,就可以有。”
看了會兒,他又問:“你喜歡嗎?”
夏安遠捏住杯子,視線垂下,落到杯中蕩漾的液體,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我知道是紅酒還是冰紅茶,對你來說很重要,其中的差別很大。”紀馳說,“但事實上他們沒有任何區別。只要你喜歡,就算這真是杯一滴十萬塊的酒,佐三十塊錢一碗的豆腐腦,我認為也完全沒什麼問題。”
“價格可以豐富你的口味,但不會改變你的口味。而什麼東西配什麼東西,是個人口味說了算,不是印在標簽上的那些數字,它們也不應該成為你說出喜歡兩個字的阻礙。”紀馳用手背碰了碰冰涼的玻璃杯,那上面有窗外風景的影子,他沉沉地問,“小遠,你明白麼?”
夏安遠當然明白。
他明白這個道理,也明白紀馳這番話意有所指。
但他想紀馳可能不明白他,也不明白那些,根本沒有余地沒有機會沒有資本體會自己到底是更喜歡用十萬塊一滴的酒還是三塊一瓶的冰紅茶下飯的普通人。
紀馳甚至不明白,豆腐腦只值五塊錢一碗,三十塊錢一碗的,絕大多數人都沒余力上這種洋當。
夏安遠和普羅大眾都一樣。
沒得選。
沒得選也就沒得體驗,沒得體驗,也就沒得評判權,沒得評判權,他們只能將標簽上的數字當作衡量一切是非對錯的答案。
高位者可以用輕松的姿態接受或者拒絕,可以隨意搭配,不合適就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