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樣也好,他醉著,睡著,夏安遠就大可不必將那些不好看的人人憎惡的面罩往自己臉上戴。
他想紀馳應該是不喜歡的吧。他自己其實也不喜歡那樣。
朦朧的黑暗中,觸感變得格外清晰,這讓夏安遠才有了真實的感覺,他真實地坐在紀馳身邊,真實地觸碰著他,真實地短暫擁有他。
夏安遠俯下身,臉貼在紀馳枕頭旁邊,往那頭看是背光,將紀馳的喉結線條襯得很漂亮,他從前就很喜歡紀馳的喉結,喜歡摸那里,吻那里,現在卻碰也不敢碰,那個位置像野獸的逆鱗,一點細小的動靜就容易將它吵醒。
手指滑過下頜就收起來了,夏安遠不愿意將自己偷來的這片刻歡愉還回去。
他閉上眼睛,安靜地聽著紀馳的呼吸,慢慢也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到跟他同一頻率,像兩個人在漫長的黑夜中融為一體。
夏安遠想,自己真的是個好膽怯的人,連汲取一點點隱秘的歡喜,都要偷偷摸摸的,在這種只有自己清醒的黑夜里。
“小遠。”
夏安遠渾身一僵,心跳都停了半拍。他緩慢睜開眼,起身,見到紀馳的睡顏上,添上了一絲不知覺的笑意。
在說夢話嗎?
夢到……我了嗎?
夏安遠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也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他只能僵在那里,愣愣地注視著紀馳,看到他微微往枕頭里蹭了一下,睡得挺舒服的樣子,然后突然又開口:“好,豆漿不給你加糖。”
鼻頭猛地一酸。夏安遠匆匆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轉身出去。
回憶的片段失控了,像洪流里的亂石浮木,將漂在其中的夏安遠打得暈頭轉向。
那個酒后的親吻,第二天起床時,沒醉酒的夏安遠裝作了忘記。
回想起來,他都不知道自己當天晚上究竟是怎樣在紀馳身旁入睡的,他只隱約記得起當時自己的心情,忐忑惶恐,藏著一絲酸澀的甜蜜,他希望紀馳第二天酒醒來,記得住這個吻,但最好還是忘記。
就像希望自己在他人生中以何種方式存在的那樣。
可紀馳記得,每一個細節都記得。他不是一個喝了酒就會斷片的人。
他坦蕩地起床,仍然像第一晚在他家那樣,比夏安遠起床更早,晨跑一圈回來又順便帶了那家油條。
追夏安遠很難,因為他自卑、敏感、別扭、神經質、還有一種異于常人的死心眼。因此在紀馳明晰自己心意,對他全方位展開攻勢后,三番四次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搪塞推拒。
但其實追夏安遠又很簡單,只需要像紀馳這樣買上兩根他喜歡的油條,為他切成小段,將那過于甜卻很有滋味的豆漿倒進碗里,在餐桌上擺好,然后笑著叫他起床。
甚至后來,他住到紀馳這套房子里后,紀馳也會抽空回那里,跨越半個城區,哪怕是寒冬天,給他帶回來熱乎乎的油條。
誰也不能抗拒這樣的紀馳。
夏安遠立在陽臺上,將窗戶大敞,摸出紀馳今天留下的那包煙,哆嗦著手磕出一支點上。
他望著窗外漆黑無月的天,罵自己。
夏安遠,許繁星罵你可罵得太對了。
你真他娘不是個東西。
紀馳睜開眼,比意識更先回籠的是宿醉的頭痛。
他撐著坐起身,下意識去摸自己一貫放在床頭的手機,看了眼時間,清晨六點多,離他平常起床的點還早了二十分鐘。
這具身體也挺讓人吃驚的,連酒精都沒有打敗數十年如一日的生物鐘。
這時候他才注意起周圍。
是學府路這套房子,是他讓夏安遠睡的這間臥室,昨晚的記憶也慢慢回溯。他揉了揉太陽穴,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發了什麼瘋,醉成那樣了都要讓許繁星把自己送到這里來,真當這是自己的家了麼?
他手都沒往旁邊搭,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占了這張唯一的床,夏安遠要麼就睡沙發,要麼就打地鋪,總之絕對不可能主動睡到他旁邊來。
夏安遠就是這麼一個人,總活在他自己給自己界定的游戲規則里,生怕往圈子外面逾越半步,誰插手都沒法輕易把他拽出來,或者說即使給他拽出來了那麼一時半會兒,過不了多久,他就又跟烏龜一樣坍縮了回去。怕個什麼勁呢。
紀馳先去沖了個澡,到衣帽間找出套自己能穿的衣服換上,本以為夏安遠還睡在沙發上,出臥室一看,外面冷冰冰的,卻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他在客廳轉了一圈,沙發上根本看不出來有睡過人的痕跡,窗簾規規整整地拉到兩邊,垃圾袋、煙灰缸都是干干凈凈的。
像沒有代謝完全的酒精再次將神經麻痹,紀馳眼前黑了黑,身形一晃,用手撐住了沙發靠背才沒有倒下去。
心突然空了一塊。
紀馳努力保持看似平靜的呼吸。這個描述無疑是做作矯情的,許繁星大學時每一次結束他短暫的戀愛,都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