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細一點,仿佛還能看到翅膀上的絨毛,沾滿了細密的霧珠。所以這場飛行是注定煎熬的,它沒能擁有一雙強大的翅膀,一點雨霧都能將它墜到泥土里。
夜深,燈已經關了,這個時候的確能看見月光原本的形狀了,在幽深的朦朧里,一切都仿佛是所有人記憶里的那樣。是不規則的幾何圖案,是低溫的紗幔,是起伏的剪影,是黑夜里隱忍的喘氣。
他們都不知道對方心里此刻在想什麼。兩條肢體有長達八年的闊別,其實根本早已并不熟悉,這種不熟悉所帶來的,是本該親密之下的冰冷生硬。
夏安遠識趣,沒找他討要一個吻,或者一個擁抱,他可以獻給紀馳,但他想紀馳多半也并不想要。
又或者他們什麼也沒想,把一切當作再簡單不過的交易。真是那樣,買賣雙方有什麼好想的呢,他們甚至整晚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只用成年人的本能配合默契。
……
夏安遠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像躺在蒼鷲橫飛的天葬臺,一個人做一場單方面的獻祭,另一個人做一場單方面的徒刑。
天蒙蒙亮的時候,紀馳接到了一個電話,他伸手撈住夏安遠,讓他揚起了腦袋,再一手去接聽,另一只手將指間抽剩的煙頭喂到夏安遠唇邊,夏安遠沒動靜,……讓他將煙嘴含進去。
“好,”他看著夏安遠吐出的霧氣,言辭中有種不可思議的冷靜,“給張總備的禮帶上,再拿套衣服,二十分鐘后機場匯合。”
電話掛掉,衣物摩挲聲響起,紀馳咬住殘余的煙頭,伸手拿過放在一旁的西裝外套,就這樣穿上。
……
五分鐘后,大門關上了。
夏安遠發著懵,跪伏在沙發上喘氣。耳道里傳來遼遠空曠的鳴響,他忽然想到林縣那條巷子里的蟬,到秋天的時候,也會變得跟自己現在一樣脫力,緩慢的,生命就從它欲要僵腐的身軀中抽離,留下一只無聲無息的尸體。
醒來時,他仍舊保持著這樣的姿勢。
夏安遠首先感受到的是頸椎和膝蓋的刺痛,他把自己撐起來,渾身上下像被重型卡車碾碎后重組,沒一處骨肉完好。
窗外的天還是他失去意識前的樣子,灰里透著白,不知道是清晨還是傍晚,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睡了一整天,還是只是幾分鐘。
他咬著槽牙,艱難地起身,沒有第一時間收拾自己,而是從洗衣房找出來干洗劑和最為柔軟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從頭擦拭沙發上的痕跡。
這種事情他做得很順手,很多年前他是經常見紀馳這樣擦它的,輕緩、細心。紀馳矜貴漂亮的手指做這樣的粗活其實很違和,但他做得相當好,以至于這套沙發時至今日還像嶄新。
沙發還在,人卻早就變了。
清理到它的每一個角落,他好像都能看見當初的他們,在上面度過的那些夜晚,和每次結束后都不缺的溫柔愛撫和纏綿。
感嘆什麼物是人非呢。
夏安遠想。
他知道自己從前不配,現在更不配。
紀馳早該這樣對待自己的,把他當個物件,用就用了,丟就丟了,一聲也不要過問,彼此心里反而會更好過一些。
喉嚨一癢,他想咳嗽兩聲,才發現自己喉嚨嘶啞到連這樣的生理性反應都做不出來。
他眨了眨酸脹的眼,把毛巾放好,腳步緩慢地往紀馳讓他住的那間房里挪。
光線晦暗。空調不知疲倦地運作,把腦袋吹得悶沉,夏安遠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忘記鉆進被子里之前,有沒有把自己清理干凈。
把沙發擦干凈就好了。他這樣想,隨后陷入漫長的昏睡。
第36章 求你個事兒,你答應麼?
“真的不去?”李家齊雙手撐在課桌上,手指撥弄著夏安遠的橡皮。“哎呀,吃喝拉撒我爸全包了,全程專車接送,保證您賓至如歸,那度假村可太好玩了,我去過的,”他沖夏安遠拋了個媚眼,“全是大美女。”
夏安遠清點了作業,把它們裝進書包,又拿過慘遭李家齊玩弄,掉了薄薄兩層痂的橡皮,收拾好筆袋,也一并塞到書包里。
“真不去啊?”李家沱按住他收拾東西的手,“席遠,你別總是這樣,好多同學都去呢,給大家一個交朋友的機會嘛,你不能這輩子都不交朋友吧。”
夏安遠被迫停下動作,他抬起頭,透過眼鏡看著李家齊,換作旁人,真的很難抵御李家齊這副純良小白兔撒嬌的模樣,“真不去。你知道的,放假我的班都排滿了。”
李家齊躊躇半天,仍然勸:“就休息兩天嘛,你請個假,我把你工資補上。”說著說著他俯身到夏安遠耳邊,聲音放低,“給你介紹對象呢,人3班有個女生看上你了,托我牽個線,我可是一口應下來了,你別讓我跌面兒。這機會來之不易,把握住啊兄弟。”
他直起身來,一邊瞇著眼睛怪笑,一邊在夏安遠手上亂搓:“怎麼樣,考慮考慮嘛?”
“考慮什麼?”
冷不丁被身后的聲音嚇了一跳,李家齊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縮著脖子,轉頭看向紀馳:“學神啊……您怎麼走路都沒聲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