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生活。
沈潯已經數不清他從小到大以來,究竟被這個詞刺痛過多少次,又因此沉默過多少回,他驀然抬起頭,“我就是喜歡男人,從小到大都是,我很清楚,我不是獵奇、也不是叛逆,我永遠,永遠不可能會有女朋友。”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過喜歡的女生,媽,其實你應該是能感覺到的,關于我的性取向。”沈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低下頭艱澀地繼續說道,“我以為我們只是,心照不宣,誰也沒有戳破。”
“如果……”沈母的聲音抖了一下,“如果你真的非要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過一輩子,那你老了怎麼辦,你沒有孩子,誰來照顧你?”
“我可以去養老院。”
“你以為養老院里的老人待遇就很好嗎?我告訴你,養老院里有孩子的老人和沒孩子的老人得到的待遇天差地別。”
“我可以攢錢,我可以請護工、請保姆。”
“他們都是拿錢辦事,對他們來說這只是一份工作,誰上班沒有偷過懶?你以為他們對你會有多用心嗎?”
“我可以去收養一個孩子。”
“那你有想過嗎?以后所有需要家長出面的場合,所有需要登記家長信息的時候,你該如何解釋你的孩子有兩個爸爸?你想過他會因此受到別人的歧視嗎?”
“那你要問問這個社會為什麼要歧視他,你不應該來問我。”
“而且你收養的孩子不是你親生的,如果有一天,他說他要去找他的親生父母,棄你而去,你該怎麼辦?”
“他的親生父母已經把他拋棄了,而我會對他很好,所以他為什麼要去找他的親生父母?”
“但是萬一你收養了一只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呢,他長大之后就是棄你而去了,因為你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血緣才是斬不斷的聯系——”
“血緣難道就是什麼好東西嗎?”
沈潯驀然抬起頭,伸手指向沈泰安臥室的門,“就是因為血緣是斬不斷的聯系,所以我,永永遠遠都離不開沈泰安,我想逃也逃不掉,是,我以后是我會養他,但是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沈母沉默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我只是覺得,你應該要有自己的孩子,不然你老年生活會很痛苦。”
“可是我不喜歡女生,你是想讓我違背本性、不擇手段地去騙婚嗎?讓另一個女生成為這場婚姻的受害者,忍受丈夫的冷暴力,只是因為,你,希望我能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沈潯不可置信地盯著沈母,“媽,你的婚姻已經很不幸了,難道你還想把另一個無辜的女生,也親手推進這場毫無感情基礎的婚姻陷阱里嗎!”
又是漫長的沉默。
沈潯眨了眨眼睛,再開口時,嗓音變得又啞又低。
“想起我小時候,每次看你們吵架的時候,我就會想,你們為什麼不離婚,后來有一天你和我說,因為我外公不準你離婚。”
沈潯哽了一下,然后吐出一口粗重的氣息,他紅著眼圈盯著沈母,聲音是顫抖的,“現在你在和做和我外公一樣的事情,你在逼我結婚。”
“我以后再也不會去相親了。”
第六十九章 “噩夢。”
他就這樣說出來了。
和之前設想過的每一種可能性都不同,他以為他或許會在家人的步步緊逼之下爆發,或者在忍無可忍的邊緣,崩潰地、聲嘶力竭地喊出這句話。
但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主動宣布出柜的事實,以一種趨近于冷靜且決然的語調,理智也清醒。
原來出柜也沒那麼可怕。
可能因為人們總說,做決定前要三思,而他度過無數個春去、秋來,在煎熬中反復確認自己的選擇,才知道,庸庸碌碌的十幾年里,他從來沒有一刻動搖過,無論是填志愿,還是出柜。
于是他堅信,能夠經得住時間考驗的決定不會錯,就算錯了,他也不會后悔。
這一刻,沈潯意識到,他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堅定,他雖然沉默,卻從來沒有賦予任何人干涉的權利,沉默從來不意味著妥協。
只不過他不得不承認的是,在坦白之前,他竟然還抱有幾分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許他能夠得到沈母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支持,結果當然是癡人說夢。
沈潯眨了眨眼睛,結束了無聲的對峙,他沉默地,低頭獨自離開客廳。
恰巧此時,兩點的鐘聲準時敲響,一聲又一聲,連接不斷的,像是聲勢浩大的潮水在霎時間涌入耳膜,粗糲的泥沙塞滿他空洞的胸腔,心臟跟隨冰冷的液體沉沉浮浮,血管被碎石劃破,感官開始缺氧。
他背上只裝了筆記本電腦的背包,無謂地在原地停了一會兒,才去廚房里拎起沈母之前收拾好的大包小包。
忽然,衣服口袋里的手機鈴聲響起,沈潯拿起來一看,原來是楊彬打電話過來催,問沈潯人怎麼還不來,該不會是他開車去錯地方了吧?
對著手機解釋幾句話,沈潯步履匆忙地邁向大門,卻在踏出門檻的那刻,還是回了頭,他抿了抿唇,“……媽,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