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燦沒醒,最后把腿搭在李景恪的身上。
盡管是有很多秘而不宣又超出尋常的曖昧,招致好奇又意味深長的目光,但當李景恪向旁人解釋他們是兄弟時,便沒什麼問題了,換來對方“原來如此”的一個笑容。
三個多小時后,他們終于抵達目的地。
走到出站口,池燦剛醒不久,人迷迷糊糊的,抬起頭入目依舊是巍峨的遠山輪廓。
路邊停滿了拉客的車輛,李景恪似乎不是第一次來麗江,他提著池燦的行李到路邊聯系了客棧老板,很快和司機碰面,拉著池燦坐上面包車。
在客棧附近推遲吃過午飯,他們在李景恪提前訂好的客棧里落腳休息片刻,下午出門按最俗套的游客路線到麗江古城逛了一圈,漫無目的,也格外悠閑。這里和風城一樣陽光曬人,一樣會突然下雨,雨點細細密密砸下來時,池燦被拽著胳膊先和李景恪一起跑動起來。他們站在路邊屋檐下躲雨,然后才從包里掏出傘來。
帶傘的習慣養成慣常池燦整個高中時代,因為雨總是說來就來,無法預告不講道理。
舟車勞頓一天,又跑出來逛了這麼久,他們早早回到客棧,換下淌濕了的褲子和鞋子,打算先洗澡睡覺。
李景恪訂的是雙床房,民宿客棧的設計較為隨意,其中一張有個獨立的小臥室,池燦洗完澡把毛巾晾曬到了那里面,轉身人往外面的大床上躺。
李景恪從浴室出來,看見池燦睡在大床一側,很自然地關了燈上床,池燦很快翻身靠過來,似乎有些認床。
他眼睛閉著,看起來很是疲倦,囈語了兩聲,李景恪摟著他,他又好許多,沉沉度過了在麗江的第一晚。
第二天清早,窗外鳥叫聲比平常在家叫得還響亮,不過池燦終于睡飽,醒來連起床氣也沒有了,精神充足地和李景恪早早下樓。
池燦對行程一無所知,他收拾了四五天的行李,只知道李景恪帶他來看沒有雪的雪山,但不知道哪天去,怎麼去,為了什麼。
在吃早餐的時間里,李景恪打電話聯系了車。
他說話一向簡短,但這次說的是白語,語氣松散顯得熟絡,應該是認識的人。
池燦怕耽誤時間,吃米線的速度變得有些快起來,李景恪看著他掛斷了電話,開口說道:“不著急。”
“哥,我們今天去哪?玉龍雪山嗎?”池燦問道。
“就那麼惦記當初同學跟你說的那個雪山啊,”李景恪站起身來,搭了一下池燦的肩膀,無情地說,“但我們不去。”
聽見說不去玉龍雪山,池燦短暫愣了愣,沒有什麼傷心的感覺,只是不知道該再說什麼。
幾十分鐘后,池燦在民宿客棧這條街的出口站著,看見了那輛緩緩駛來然后停下的灰色出租車。
車上的司機搖下車窗,低頭看出來,是張略顯蒼老的面孔,聲音卻意外疏朗,笑呵呵道:“好久沒來,也好久不見了。”
“周老頭,”李景恪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點點頭說,“這不是見了。”
對方全然不介意,將目光和善地投向池燦,李景恪伸手扶了扶池燦的后背,介紹道:“我弟弟,池燦。”
上車后池燦單獨坐的后座,聽見李景恪再稱呼對方,叫的是周叔。
池燦看見周叔略顯突兀的光锃锃的腦袋。
“上次來都是四五年前了,”寒暄之后,周和義回想著說道,“以前還年年來一趟,我還琢磨,景恪那小子,不至于這麼極端,從此看見念經的就煩了,要踹上兩腳讓他滾吧?”
李景恪坐在副駕駛,身體隨著顛簸的路況微微晃動,目視前方笑說:“你都還俗了,怕什麼。”
周和義曾經便是去福利院做過義工的佛教徒,寺廟里出家的和尚,只不過他是待過的那廟沒了,才來的福利院。后來福利院也倒了,為生活所迫,他最終還俗成了蕓蕓眾生中茍且的那一個,近年來做了拉客的出租車司機,足夠溫飽。
“還俗了,也還燒香拜佛念念經的。”他慢慢地說,臉上的皺紋隨著笑容變深,“這幾年如何了?以前都一個人,現在還多跟了個弟弟,長得可水靈。”
李景恪頓了頓,說:“還好。”
“好像又瘦了。”周和義看他一眼,又說。
“夏天太曬。”李景恪回道。
池燦斂聲屏氣聽著,目光甚至從后視鏡移開,扭頭看向灰蒙蒙的窗子,眼前快速掠過愈來愈純粹無人的風景。
他們在往山上開,路途曲曲折折。
“既是如此,”周和義感嘆了一聲,“說明塵緣未盡,又結了新緣,都說佛門普度眾生,但心中如果本有塵埃,出家也掃不清你那些痛苦的牽絆和念頭的。”
“當年也想什麼出家,沒出成家是對的呀——”
“周叔,不說了,”李景恪仿佛從來只是個無可救藥的混不吝,微笑著打斷道,“剛剛就算不說,也知道你果然還在念經。”
周和義只笑笑,說:“要念的,不念你了就好。
”
池燦不知道自己聽錯沒有,呆呆地看著車窗外,而天氣和昨天一樣一會兒晴空一會兒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