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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蔣,你個子高,上頭的螺絲你去擰唄,我還得踩梯子。”
聞言,蔣頌眠朝那人指的方向看去,三米多高的展架,不管是一米七還是兩米,都得踩梯子才能夠得著。
但他沒說什麼,笑了笑答應下來,背著工具包爬上三米高的架子,一雙長腿微微蜷起,就這麼坐在單薄的支架上擰螺絲。
站得高看得遠,擰螺絲的空,蔣頌眠余光將美術館打量了一遍。
裴輕櫟在這里畫過畫,在這里做了畢業陳詞,在美術館門口的小廣場上搞過公益活動,這里的每一寸,仿佛都帶著裴輕櫟的影子。
蔣頌眠看的出神,手下慢下來,他輕嘆一口氣,不死心地掏出手機,又搜了一遍裴輕櫟的名字,依舊是沒什麼結果。
他有些不放心,沒有他的那個世界里,誰來保護裴輕櫟?
“小蔣!小蔣!”
蔣頌眠回神,低頭看去,“嗯。”
“學校臨時要求的,把這幾個花籃固定在上頭,說是明天還要我們一早過來插鮮花。”下頭的人“啐”了一口,罵罵咧咧道:“讓我們一群干粗活的大老爺們插花!怎麼想的?”
蔣頌眠稍稍彎腰,接過幾個空花籃,一一掛在支架上。
晚飯休息的空,蔣頌眠被分了一個簡單的盒飯,他拿著盒飯走出美術館,在小廣場找了花壇坐下,先給自己點起一根煙。
煙不是什麼好煙,第一口就把蔣頌眠嗆得悶咳幾聲,他皺著眉把煙拿下來掐了,擱在腿邊的磚頭上。
這會兒天還沒全黑,一半橘紅一半深藍,蔣頌眠盯著落日看了會兒,又把目光落在小廣場上。
小廣場上人來人往,多的是正在完成拍攝作業的學生,蔣頌眠看著看著突然笑了,邊笑邊拿過盒飯打開扒了兩口。
那個世界的裴輕櫟,會不會也在拍這樣的落日?
“兒子,媽媽已經把票全發完了,你喜歡什麼花?媽媽明天給你買束花。”
“紅玫瑰?兒子,洋桔梗可不可以啊?媽媽比較喜歡洋桔梗……好吧好吧,那就聽我寶貝兒子的!”
聽到洋桔梗,蔣頌眠手中的筷子一頓,突然想起了父母,他轉頭朝聲音處看去,只一眼便愣在那里。
“兒子,媽媽明天可以穿你給媽媽買的那件大衣嗎?不是黑色那件,是玫紅色的,對,對,好的!”舉著電話的女人身形綽約,大約五十歲出頭,出挑的眉眼同蔣頌眠幾乎如出一轍,她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每一步都輕巧地踩在日落的光線上。
蔣頌眠喃喃開口:“媽?”
他目光緊緊盯著那邊,站起來跟著走了兩步,卻在聽到女人下一句話時停下腳步。
“好的,兒子,媽媽也愛你!”
蔣頌眠腦子里不合時宜的蹦出來一句臺詞,他媽已經有別的兒子了……
雖說這句話聽上去搞笑又狗血,但事實已經擺在跟前,在這個世界里,他媽還好好活著,正在跟自己的孩子講電話。
事情有些跳出他的預想范圍,蔣頌眠看著女人漸漸走遠,慢吞吞回到花壇旁邊,撿起抽了一半的煙重新點起,這次他沒再嫌棄,一口一口把煙抽到了底。
蔣家父母去世時,蔣頌眠不過十四五歲,他對父母的印象,也停留在那個階段。
乍然間見到記憶中從未有過的五十歲母親的模樣,他甚至些懷疑。
他重新打開手機,刪掉“裴輕櫟”三個字,輸入父親母親的名字。
跳出來的詞條相關只有兩條,沒什麼有用信息,卻證明了父母的確還活在這個世上,他想走過去,但似乎并不切實際,幸運的是父母一切都好,不幸的是那不再是他的父母。
蔣頌眠微微趴俯身子,兩只胳膊撐在膝頭,眼睛盯著腳上的鞋看,那是一雙他已經很久都沒穿過的運動鞋,已經洗的泛白磨毛,上面印著兩個盜版的字母,NB。
他平時不穿運動鞋,倒是裴輕櫟有兩雙鞋是這個牌子的。
蔣頌眠的思緒又漸漸飄遠,如果他的父母還活著的話,那裴輕櫟會不會也在這個世界的哪個地方,比如,他本該出生的那個小縣城?
這種感覺在回到住處時更加強烈,蔣頌眠把自己所有家當——那個破破爛爛的書包打開翻了翻,只有幾十零錢和一張身份證。
就這兩樣東西,別說去小縣城找裴輕櫟,光是北京就走不出去。
他把書包拉死,端起自己的臉盆出門,就著院子里的水龍頭簡單沖洗一番,回到床上時,隔壁床工友正在給家里人打電話。
“快過年了嘛,我看看今年能不能回去吧,回不去就只能留在北京了……我曉得我曉得,去年也沒回……”
蔣頌眠聽了會兒,才想起打開手機通信錄,試圖從里面翻找一個爸或者媽的備注。
但什麼都沒有。
他把手機往枕邊一丟,閉上眼睛躺下。
神明也算干脆利落,他說要拿所有東西來換,就真的一丁點兒都沒給他留。
“蔣頌眠……”
床上人的眼皮微微顫了一下。
“……蔣頌眠,求求你了好不好?別再來找我,別讓我疼……”
“蔣頌眠!”
蔣頌眠猛地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