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在呢，別哭了啊。”

跟裴輕櫟相處二十多年，裴溯心里清楚明白弟弟的性格，越是勸他不要哭，他會哭得越發用力。

果不其然，裴輕櫟哭得肩膀抽動，抖著嘴唇吸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哥，爸爸媽媽，他們還、還要我嗎？”

裴溯壓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這幾天一直嘗試說服裴父裴母，卻再次將矛盾激化。

在裴父裴母看來，裴輕櫟不再是捧在手心養大的孩子，甚至已經被他們放在了對立面上，愛意不在，恨意陡生，之前有多愛，現在便有多恨。

過了很久，等裴輕櫟情緒穩定下來，裴溯斟酌開口。

“再等等好嗎？他們可能一時無法接受，再給他們點時間，小櫟，你要相信，你還是我們家的寶貝，爸媽還是愛你的。”

聽到第一句，裴輕櫟就知道了裴父裴母的態度。

他們不要他了。

他假意答應下，“好。”

裴溯這才稍微放心，這些天家里鬧得雞飛狗跳，他忙著處理這些事，忙著勸說父母，幾乎心力交瘁。

直到今天，裴溯才有空來看一眼裴輕櫟，也只是看一眼，甚至不能把他接回家。

“小櫟，你在這里住不習慣的話，哥搬出去跟你住怎麼樣？我記得爸前年是不是給你在市里買了套小平層。”

裴輕櫟搖搖頭：“哥，那已經不是我的東西了。”

裴溯怔了一下。

“沒事，哥給你買套新的，還有你那摩托車，趕明兒我找輛車給你拉過來，想騎就騎，但要注意安全，知道嗎？”

裴輕櫟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哥，你都不管我騎車了。”

“這不是不管你，小櫟，哥只是希望你能開心一點。

”

裴輕櫟怎麼開心的起來？他必須承認，在離開那個家的時候，還心存僥幸。

說不定第二天一早，爸爸媽媽就來接他回家了，可他等了三天，只等來一個裴溯，和沒有盡頭的期限。

“晚上我來接你，先去我那兒住一段時間。”

裴輕櫟搖頭，“不用了哥，我跟蔣頌眠住。”

裴溯微微嘆氣，瞅了眼樓梯的方向，“行，我最近有點忙，可能也照顧不到你，等過去這段時間吧。”說著他從包里隨手抽出一張卡，看都沒看，直接遞過去。

“先拿著花，不夠再問我要。”

裴輕櫟沒接。

裴溯又往那邊遞了一下，“拿著，小櫟，你記著，你不是沒家了，就算爸媽那邊不松口，你還有哥，以后哥養你。”

“我不要。”裴輕櫟往后一縮，“我現在能靠自己掙錢，我不花你的錢，我也沒花蔣頌眠的錢，哥你放心吧。”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畫室能掙幾個錢，一個學生象征性的收個幾百塊，出去跟朋友玩一趟就沒了。”

“我還有別的辦法呢，哥你就別擔心了，我已經長大了。”

裴溯知道他是個倔脾氣，沒再強求，把卡塞回包里。

“小櫟，你想變得堅強獨立是好事，這也是我之前一直希望你能成為的樣子，雖然給你帶來這種改變的代價很大，但這個世界上總有哥哥跟蔣頌眠觸及不到的地方，總有一天你要自己面對人生。”

裴輕櫟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裴溯，“我知道了，哥，你放心吧。”

“我得先走了，這幾天公司擠壓了太多事，得趕緊去處理一下。”裴溯打開糖罐，往咖啡里接連放了三大勺糖，隨便攪拌了幾下，還沒等糖化開，就端起杯子一口氣喝掉，然后點點頭，閉著眼夸獎。

“不錯，終于跟蔣頌眠學到一點新東西了。”

裴輕櫟光是看著都覺得齁得慌。

“哥，我送送你。”

“不用送了，外面挺熱的，過幾天我再來看你。”裴溯說完，擺擺手大步離開。

送走裴溯，裴輕櫟深呼吸幾下，調整好心情才上樓。

蔣頌眠正靠在窗邊抽煙，裴輕櫟抽動鼻尖嗅了一下，覺得煙味也沒有那麼討厭了。

“蔣頌眠……”他走過去，稍稍踮起腳尖，“給我抽一口。”

蔣頌眠沒拒絕，把煙頭從自己嘴里拿下來，兩指捏著湊到裴輕櫟唇邊，裴輕櫟就著這樣的姿勢嘬了一口，然后悶聲咳了幾下。

“什麼味道？”蔣頌眠問。

裴輕櫟頭一回抽煙，他探出舌尖回味片刻，誠實道：“怎麼是苦的？”

“苦麼，那就別抽了。”蔣頌眠把煙頭重新塞回嘴里，猛吸幾口，一根煙很快見底。

他多開了幾扇窗戶透氣，熾熱的氣浪一瞬間撲進屋里。

“櫟櫟。”蔣頌眠突然喊道。

“嗯？”

“裴溯的話，有些可以聽，有些不用聽，你不用強迫自己變得堅強，那樣很辛苦。”

裴輕櫟不懂，“蔣頌眠，我變得堅強一些不好嗎？其實我這幾天挺難受的，突然沒了家人，我……我有點接受不了，但今天我知道了，你跟哥哥也會因為這件事難受，如果我能堅強起來，你們就不用為我擔心了。”

“事情已經發生，我除了接受它，好像也不能做別的，我總不能一直消極下去，程歸前二十年那麼難都挺過來了，我……我只是回到我本該去的人生而已。”

蔣頌眠沉默了很久。

面對這樣的裴輕櫟，蔣頌眠是糾結的，站在親人的角度，本著為裴輕櫟負責的態度，他跟裴溯想法一致，希望裴輕櫟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堅強，而站在一個愛人的角度，他又希望裴輕櫟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他可以做裴輕櫟的盔甲，他也說不出任何要裴輕櫟堅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