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林出的助理、Macheda女士的直屬下屬,宋唐對她當然不陌生。可每當與她單獨相處的時候,他還是會感覺到隱隱犯怵。
其實Macheda已經不年輕了,最近幾年她身體不太好,說話待人的態度更是溫和客氣。可是宋唐還是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這位女士的時候,她一個人攔住了所有胡攪蠻纏追著林出不放的媒體,態度強硬地把不懷好意的追問一個個堵了回去。那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和雷厲風行的氣勢,宋唐直到今天還是沒有辦法忘記。
八年前在一眾鋼琴神童中選中了默默無聞的林出,把他簽進了ACC,一手捧到現在的地位,Macheda女士早就已經成為了藝術經紀領域的傳奇人物。
宋唐突然有些好奇,能讓這樣的Macheda女士青眼以待,曾經少年時期的沈風來又該有多麼優秀呢?
最后他們到達餐廳的時候,還是超過了約定的時間。
宋唐把車停在正門口,這時候沈風來已經從里面迎了出來。
沈風來選的地方,環境清幽安靜,私密性強,很適合老朋友聊天。
等到宋唐停完車走進包間的時候,沈風來和Macheda已經坐下了。
桌面上已經擺了幾道冷碟,還有幾道點心,不過兩個人都沒有動餐具。沈風來親自開了一瓶葡萄酒,將酒倒進醒酒器里。
宋唐注意到沈風來手指上的戒指似乎是新換了一個款式,可是這里的燈光很暗,他沒有看清楚,只好作罷。
“Macheda女士,”沈風來微笑了一下,“您還是和以前一樣年輕漂亮。”
“你也還是和從前一樣會說話,Finn。
”Macheda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說,“我不年輕了。身體不如過去,精神也是。”
沈風來說:“英國飛到新西蘭的旅途太勞累,您應該好好休息。”
Macheda無所謂地笑了笑,“看到你們在凱庫拉照片的時候,我就迫不及待想要來見見你。”她眨了眨眼睛,“到了我這個年齡,和年輕帥哥共進晚餐,疲憊也會減輕不少的。”
沈風來也笑了。
兩個人就這麼隨意閑聊著。
宋唐坐在一邊,并沒出聲打擾他們。他覺得比起經紀人和音樂家這樣的關系,兩個人相處的氛圍倒真的很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過了會兒,沈風來取過醒酒器,要往酒杯里倒酒,宋唐見狀伸手接了過來,“我來吧。”
沈風來沒有堅持,而是道了聲謝謝。
Macheda看了宋唐一眼,說:“宋很細心,這麼多年里都是他在照顧Lin的生活,跟Lin相處得一直不錯的。你知道,Lin現在雖然擁有這麼多人的愛,但他的內心其實還像沒長大一樣。”
沈風來點了點頭,“看得出來,你們把他照顧得很好。”
“算是做到了我當初的承諾。”Macheda放下杯子,用略帶沙啞的嗓音說,“聽說Lin要你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陪他在新西蘭度假?真是太不懂事了。”
沈風來接過宋唐手里的酒杯,靜靜地抬眼朝她看去。
宋唐看他的眼神,覺得那里面還是慣常的溫和,只是比平時稍微疏離一些。
“不會。”沈風來說,“對我來說,現在沒有比陪伴他更重要的事情。”
Macheda用手端起酒杯旋轉了一下,嘴角揚了揚,“鬧著要人陪的可不就是小孩子麼。”
沈風來微微笑了一下。
Macheda繼續說道:“少年天才、造物主恩賜的雙手、用一架鋼琴戰勝一支軍隊……你也聽過這些評價吧?這一路走得太順了,沒有吃過半點苦,所以遇到了挫折就是容易一蹶不振,哭鬧著想要尋找安慰。
”
沈風來的視線落到桌面上,一反常態,沒有說話。
宋唐把醒酒器放回臺面上,刻意放輕了動作,玻璃與桌面相碰也沒有發出聲音。
這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宋唐想。
對于鋼琴家林出而言,音樂從來都是單純珍貴的,他不管不顧,把全部的熱情都傾注于指尖的音符之上,自然渴望得到回饋與偏愛。可當這樣的優待戛然而止,絕望成倍襲來,如此輕易把他推向了靈感枯竭的深淵。比起對事業的打擊,造成的落差感也許更讓他覺得難以接受。
Macheda沒有在意沈風來的態度,而是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耳朵邊的頭發,說:“可是越往上走,他就會越來越明白,夢想能帶給人的從來不只有簡單明了的幸福,還有直擊靈魂的絕望——這條路從來都是布滿荊棘的。”
Macheda一只手撐在桌上支著下巴,“所以我心疼你的遭遇,當年解約我也不曾為難過你。”
沈風來點頭回應道:“是的,Macheda女士。”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腳步聲,然后是敲門的聲響。宋唐立刻站起來走到包間門口,把服務生手里的餐點端了進來,又把門重新關上了。
然后他聽到Macheda說了一句:“既然當初不打算陪他走到最后,為什麼又要在這種時候驕縱他的任性呢?”
宋唐忍不住屏住呼吸,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沈風來很久都沒有回答,久到宋唐以為他不想回答的時候,他嘆了口氣,開口說道:“可能因為,我始終無法對那樣的他袖手旁觀吧。”
Macheda坐直了身體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