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出看向沈風來,很難壓抑心中對南島的期待。
來到新西蘭不過短短的幾天,他的心境已經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等到沈風來掛了電話,林出迫不及待地問道:“是車子到了嗎?”
沈風來點了點頭說:“這輛車平時停在基督城的朋友那邊。我讓他幫我添置了不少東西,所以開過來有些晚了。”
林出把身體坐直,又問:“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隨時可以,在那之前,”沈風帶著他往停車場的方向走,“我給你準備了一個surprise。”
林出愣了一下,不明白沈風來怎麼突然提到這個,神情茫然地看向他,“什麼?”
沈風來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說:“走,我們去看看。”
*
沈風來的房車比林出見過的那些更高,也更為寬敞,大小與一輛巴士沒什麼區別,停在停車場上十分顯眼,大老遠就能看到。
車兩側的窗戶明亮干凈,已經被打開了,從一側看過去,正好能看到對面一株盛放的藍色繡球花樹。
林出繞著房車走了一圈,語氣里顯出興奮來,“這也太棒了吧!”
沈風來看了他一會兒,臉上也帶著十分愉悅的笑容,“我記得誰小時候做夢都想要擁有自己的音樂大篷車?”
林出聽了這話有些詫異,隱約記起了自己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很是叛逆。大概是古典樂練膩了,他瘋狂愛上了鄉村搖滾,還買了一把吉他天天偷偷練,嚷嚷著要擁有自己的音樂大篷車,一邊環游世界一邊享受音樂。為此,還惹得視搖滾為“不入流”的老古板波利尼很不高興。
林出的臉忍不住發起燙來,覺得有些羞恥,“沈風來,你怎麼老是揭人短?”
沈風來說:“大篷車有點難度,房車倒有一輛,看你滿不滿意了?”
林出收住臉上的笑容,裝作挑剔的樣子用指關節在車身上敲了敲,接著湊近沈風來耳邊低聲說:“加上你,這個surprise算勉強滿意吧。”
“哦?那你的要求是挺高的。”沈風來也笑出聲來,在林出反駁他之前又說了一句:“還好,我的準備足夠充分。”
說著,他按下把手,打開了房車的門,回頭看向林出輕聲說:“原本我想陪著你四處轉轉好放松情緒,后來卻覺得,比起我,你可能更需要它。”
林出愣住了,心臟已經忍不住狂跳起來。
打開的車門正對著一扇景觀窗,窗下有一架立式鋼琴。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空氣中跳躍的塵粒圍繞在四周,琴身上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芒,乍一眼看上去,竟然像是一方很小的舞臺。
——沈風來居然在房車里放了一架鋼琴。
林出怔怔地看著這架鋼琴,說不出話來。
有那麼一瞬間,某些牢牢掩埋的復雜情緒全都從心底泛起,與年少時萌動的情愫糾纏在一起,反反復復在心頭,難以冷卻下來。
當鋼琴和沈風來再一次占據了林出的整個世界,他卻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骨子里流淌著音樂熱情的少年了。
沈風來抬起溫熱干燥的手掌貼在他的背上,安撫似的輕輕拍打著,還在繼續著剛才的話題,“有了鋼琴,會不會和你曾經夢想的那一輛更接近一點?”
他的手腕處是淺淡清冷的香水味道,語氣低沉而動聽,有一種奇妙的讓人鎮定的力量。
林出抿了抿嘴唇,獨自跨上臺階,朝著鋼琴走過去。
指尖撫摸過紅褐色的鍵盤蓋,以及光滑的黑白鍵,看到琴譜架的下方燙金的英文:
C.Bechstein。
然后他微微笑起來,“在新西蘭,這個牌子的鋼琴是這麼好買到的嗎?”
沈風來站在車門外看他,神情好像很平淡,但又好像非常溫柔。
“確實不太容易,可費了我不少功夫。四角都做了特殊固定,可以跟我們一起出發。”他說,“你覺得這個surprise怎麼樣?能符合你的要求嗎?”
林出覺得自己喉嚨發干,過了會兒才用很低的聲音說:“你想聽我的演奏?可是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彈出李斯特。我覺得我心里的旋律是混亂的,只要坐到鋼琴邊,就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
沈風來也走上車,來到他的身邊,“你太緊張了。你的音樂不該是這樣的。”
林出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現在的感覺。
他曾經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乎,哪怕沈風來已經忘了他們的夢想,但只要有音樂,他就可以獨自繼續下去,只要他付出足夠的努力,就一定能夠留住那個躺在佛根湖上看星星的夏天。
然而當他走得越來越順暢,得到了無數人的仰慕與吹捧,就連波利尼都充滿了自豪地說沒有什麼可以再教給他的,他卻發現他的音樂世界始終都是空洞和蒼白的。
從他指尖彈奏出來的旋律,無論往里面傾注了多少感情,都像一顆投入湖底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就像是在無人之境里日復一日彈奏的納西塞斯,無論如何都填不滿心底的空虛。
他能感覺到自己屬于音樂的那顆心臟在慢慢冷卻,就像他日益枯竭的靈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