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下一個夏天帶你去庫克群島潛水,可以了嗎?”
林出想了想,這才說:“可以了,我暫且相信百分之五十。”
“那可真是謝謝你的信任了。”沈風來把一只手臂搭在欄桿上,身體向外探去看向遠方的海平面,“雖然這個溫度不適合潛水,可是今天天氣很好,我們能看到鯨魚的概率很大。”
從懷拉拉帕到凱庫拉,中途會經過著名的Hikurangi海溝。那里是新西蘭著名的海洋動物保護區,幾乎全年都能看到抹香鯨與海豚,有許多從凱庫拉出發的觀鯨船會在那里停留。
得到了沈風來的承諾,林出心情漸漸好了起來。他拿出了手機,對著湛藍的海面拍照,打算一會兒發條狀態,好讓一直關注自己的粉絲放心。可是來回選了幾個角度,一直覺得不滿意。就在這時,游艇在海面上轉了個彎,手機鏡頭里出現了原本掩藏在群山后方的城堡角。
林出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放下手機朝著來時的方向看過去。
他們的游艇已經行駛了一段時間,陸地幾乎已經消失在視線里。可是依然能看到海水的盡頭,城堡角燈塔靜靜佇立在峽灣最深處。
林出一直看著那座燈塔的方向,直到深藍色的海面把它一寸一寸吞噬,完全消失不見,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讓人暈眩的蒼茫之中。
沈風來也順著林出的目光看過去。他問道:“城堡角燈塔,你不止第一次盯著它看了,你很喜歡它?”
林出回過神,點點頭說,“喜歡。我以前沒有見過海上的燈塔。現在覺得比我想象中壯觀很多,而且,感覺很可靠啊。
”
“可靠?”沈風來問道。
“是啊,可靠。你看,不管我們走到哪里,它就一定在那兒。這不是很可靠嗎?就像……”林出又想了想,補充了一個形容方式,“就像C大調那樣可靠。”
然后他聽到沈風來笑了,笑聲低沉悅耳,清晰地響在他耳邊。
林出頓時覺得自己的中文退步是有點厲害,他看向沈風來,“有什麼好笑的。”
沈風來說:“抱歉,我只是覺得這個說法聽起來特別貼切,而且很符合我們的……怎麼說,Lin’s Romance(林氏浪漫)?”
林出露出不相信的神色,“不知道你說真的假的。”
沈風來的視線一直落在林出的臉上,“當然是真的。燈塔和C大調都是純白色的,它們一樣恒遠,而且堅定。小出,我很喜歡你這個比喻。”說到這里,沈風來向前幾步走到桅桿旁邊,轉回頭來看他,“你知道嗎?燈塔在毛利語里的意思,是‘靈魂的方向’。”
“靈魂的方向……”林出喃喃地重復了一遍。
“我也和你一樣,非常喜歡這座燈塔,第一次看到就很喜歡。”沈風來淺淺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說,“因為看到了燈塔就一定能夠看到大海,他們是彼此依存的。”
林出仰起頭看著沈風來的臉,沈風來也正在看他,目光是溫暖的,又仿佛帶了很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周遭除了永不停歇的海流聲,連風聲都很微弱,只有一片空曠的寂靜。
音響依然在播放著音樂,在這種時候就顯得十分明顯,林出控制不住要分出心神去辨認。
“On veut croire à des choses éternelles”
(我們愿意相信那些永恒之物)
“Pour oublier toutes ces choses précaires”
(以便遺忘所有易逝之物)
“Qui encombrent la terre et le ciel”
(易逝之物在大地和天空之間)
“Les poèmes et les dictionnaires”
(在詩歌中,在詞典里)
……
音樂聲很模糊,林出的頭腦卻異常清醒。
沈風來也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然后開口緩緩說道,“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會選擇留在這里嗎?”
林出看著他。
沈風來端起玻璃杯,看向早已消失的陸地的方向,“時間太久,其實我也不太記得了。大概是因為,在我人生最迷茫狼狽的時候,這座燈塔、這片海,給我指明了新的方向,讓我明白了——我喜歡這片土地,這里有我想要的生活。”
沈風來的臉上帶著一絲很淡的笑意,林出仔細去看,發現這笑容非常平靜,并沒有任何勉強或是偽裝的痕跡。
林出此刻的內心也是平靜的,甚至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平靜過。那些盤繞在心頭的東西似乎全都消失了,他想,沈風來其實一點都沒有變,依然是這麼堅定、可靠,讓人不知不覺就想要依賴與仰望。
就算沒有曾經的那八年,他只是與沈風來在某一場普通的旅途中相遇,不管是太平洋的游船上、惠靈頓的咖啡館里,或是一望無際的葡萄田邊,他都會產生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林出背靠著欄桿坐下來,然后曲起膝蓋,把臉頰貼在上面。
“沈風來,”他說,“我曾經一直把你當作我唯一的方向。我的音樂、夢想、未來……都與你有關。”
沈風來說:“我知道。”
“可是你現在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林出深呼吸一口,說,“我也應該去尋找新的方向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你能不能告訴我?”
沈風來沉默了片刻,說,“小出,你找不到方向了嗎?”
林出抬起臉看他,然后緩緩地點了點頭。
沈風來說道:“可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方向。”
林出睜大了眼睛,眼睛迅速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