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出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沈風來。
以他們從前的關系,他并沒有別扭的必要。但林出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里空空蕩蕩的,又覺得焦躁不安,這些情緒反反復復,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林出忍不住去沈風來倒映在后視鏡里的臉,看他的鼻梁,嘴唇和下巴。明明就是他,卻又讓林出覺得無比陌生。就像理智上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一樣。
似乎是注意到了林出的視線,沈風來抬頭往后視鏡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
林出本能地躲開了他的目光,然后又覺得有些莫名的生氣。
宋唐對他的情緒變化一無所知,依然與沈風來聊得開心,問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新西蘭,又在這里做些什麼。
沈風來說他已經在新西蘭定居了七八年,目前經營著一個酒莊。
“酒莊?”宋唐有些驚訝,眼睛都亮了,“原來您竟然是一位Chateau owner。”
他知道新西蘭地廣人稀,盛產日光,連白晝都要比倫敦長上五個小時,因此擁有全球知名的農業與畜牧業,近些年更是作為葡萄酒的“新世界”產區而聞名,許多極富商業頭腦的農場主早就把重心逐漸轉移到了葡萄園上。
這個國度的人們熱愛自然,過著如同詩歌一樣閑適簡單的生活,說一句人間天堂也不為過。在這之中,擁有大片土地所有權的農場主們更是人生贏家,他們有錢有閑,每天都可以光明正大、無拘無束地浪費時光,很難不讓宋唐這樣成日忙到天昏地暗的社畜產生向往。
沒想到華人也會跑來新西蘭經營酒莊,真是太少見了。宋唐心里這麼想道。
沈風來笑了笑,糾正他,“新西蘭一般叫Winery owner。”
宋唐不太懂這些,問道:“有什麼區別嗎?”
沈風來說:“都一樣。”
沒想到就在這時,情緒一直不太高的林出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Winery owner……需要懂古典樂嗎?”
他聲音不大,吐字卻十分清晰,沒有留給人任何轉圜的余地。
沈風來從后視鏡里又看了林出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林出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沒有與他對視,而是繼續說道:“你聽古爾德的巴赫、齊默爾曼的肖邦,以及阿格里奇的舒曼。你這麼專業……會讓我覺得,經營酒莊,是需要很強大的鋼琴天賦的。”
“……林老師,說什麼呢你?”宋唐呆了呆。
林出的話十足冒犯,沒有禮貌到了極致,絕不是性格乖巧溫和的他會說出來的。
過好一會兒,宋唐勉強開口打了個圓場,“沈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們林出一直生活在英國,中文不太好。您可能不知道,他是個音樂家,遇到音樂上的事情就特別容易認真,他的意思是……”
林出卻不肯死心,甚至向前坐了一些,“我問你,沈風來。經營酒莊比彈鋼琴更快樂嗎?”
宋唐覺得不對了。
他干脆閉上了嘴巴,坐直身體去看林出,接著又朝沈風來看去。
沈風來穿著平整的襯衣,領口處有很淡的香水味道。他抬起手,緩緩解開最上方的一顆扣子,說:“你覺得呢?彈鋼琴讓你感到快樂嗎?”
林出于是沒有再說話了。
一時間,連車里的音樂都停了下來,整個空間都陷入了沉默。
宋唐覺得氛圍尷尬至極,于是笑了一聲說:“林出,沈先生哪里知道這些。”
他態度自然地轉頭把水遞給林出,瞪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太累了?休息一下,我們很快就到了。”
不知不覺中,車子已經開進了惠靈頓市區,街道兩側是高樓與漂亮的民宅,時間正值中午,四處都能看到閑逛的人們。
正好遇到紅燈,沈風來把車子停了下來,停在距離路口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宋唐覺得沈風來雖然臉上淡淡的,心里一定是生氣了。也不知道林出是不是壓力太大需要發泄,正好誤傷了“無辜路人”沈風來。
沈風來把墨鏡摘了下來,放進了眼鏡盒。隨著動作,宋唐注意到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款式很別致的鉑金戒指,指環很寬,鏤空花紋低調精巧,一看就是經過特別設計的,看起來價值不菲。
宋唐本就有意打破尷尬,于是主動開口說道:“沈先生,真是看不出來,您還這麼年輕,原來已經結婚了?”
沈風來動作停頓了一下,下意識用右手轉動了一下戒指,笑了笑說:“不年輕了。”
林出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變得復雜而古怪起來。他能感覺到沈風來有意無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視線像深潭一樣見不到底,冷靜得毫無破綻。
仿佛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在無理取鬧地唱著獨角戲。
林出的視線忍不住落在那戒指上面。
他突然笑了一聲,是那種帶著諷刺的笑。
“你很愛你的妻子嗎?她跟你一起經營酒莊?也和你一樣喜歡古典樂嗎?你們最喜歡的演奏家是誰?”
他說得又快又清晰,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