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然你想聽,我坦白。”
金何坤被他撓得有些癢,便抓住陳燕西手腕。他好整以暇,等待后話。
陳燕西說:“來之前,我買了保險。說實在的,這玩意以前我從不正眼看。”
“買的意外險。如果我死了,受益人是你。賠付金額......還算挺高。不說一輩子,至少近幾年你不飛行,都可以。”
“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別擔心。”
“我知道或許你并不需要這筆錢,但當初說了我養你......”
陳燕西稍有愧疚地笑了笑。
“我認真的,沒開玩笑。”
第四十五章
第一天下潛,天氣狀況較好。清晨,金何坤將干糧與熱水準備充足,于樓下等待陳燕西。
他們兵分兩路,水潭處由錢于洪負責,旱洞維持原分配,交給陳燕西。他們慶幸沒在冬季出事,否則低溫和水面結冰,會給行動帶來更多不便的因素影響。
陳燕西上車時,金何坤意外地沒跟上去。他把背包扔在后座,又繞到副駕駛。坤爺敲幾下玻璃窗,露出陳老師俊逸的半邊臉。
“注意安全。”
陳燕西點頭,“我知道。”
他們隔著半截車窗對視,卻看不見陳老師緊抿的嘴唇。
金何坤將雙手負在身后,費好大勁,才忍住沒去拉開車門。
“陳燕西,那張保險單我不需要。如果可以,希望它永遠別兌現。”
長山空氣冷冽,近日溫度驟降,已有些深秋蕭瑟之感。寒風卷起金何坤衣角,再掠過兩人無聲默劇,然后送進車窗里,傳到陳燕西的發梢。
他沒答話,不敢隨意承諾。
金何坤沒糾纏,僅是伸手進去。他撫著陳老師臉頰,粗糲指腹揉過對方嘴唇。
他始終記得這地方柔嫩多汁,是英雄冢。
金何坤說:“我在岸上等你。”
陳燕西驅車離開時,一直瞧著后視鏡。金何坤的身影由大變小,消失。對方起先不自禁地跟了幾步,最后停下,雙手揣兜里。
昨晚金何坤徹夜難免,說實在他不愿從陳燕西嘴里聽見“我養你”三字。勢均力敵的愛人,首先得是朋友。養誰與否,最多算個情趣。長此以往,不是好事。
陳燕西熟睡時,金何坤半撐起身體,垂下眼看著對方。他知道陳燕西即將去面臨怎樣的危險,洞穴為密閉空間。正常人會恐懼黑暗,沒有光,就沒有出路。至少開放水域會有“緊急上升”這個選項,而洞穴潛不行。
來這兒之前,金何坤瘋狂查找資料。關于洞穴潛事故,關于那些黑暗疆域。他甚至試圖找理由說服自己,放陳燕西去做,沒什麼大不了。
可不行。
金何坤承認老師的技術,承認他頭腦冷靜、計劃嚴謹,也承認他“珍惜生命”那套理論。但洞穴里會發生什麼,神亦不知道。
金何坤不得不猜測,為什麼陳燕西之流會在探索的召喚下踏入洞穴。他們或許是不介意就此歸去,也或許就這樣歸去才最好。
似許多潛水電影宣傳那樣,他們義無反顧,他們需要一個上岸的理由。
“我可不可以成為你上岸的理由。”
房間昏暗,僅留廁所門口一盞小燈。薄光蔓延而至,灑在陳燕西臉上并不太亮。金何坤認真打量這人五官,特好看,是自己會心水的那一掛。
陳燕西多好啊。金何坤抬手抹一把臉,最后低頭吻在陳燕西唇上。
他輕聲再問:“我可不可以成為你上岸的理由。”
“以后我不再逼你做決定,你好好回來。行不行。”
洞內漆黑,探照燈比昨天更明亮些。張山帶了備用手電,他們在旱洞口穿上干衣與ECCR,挨著走下去。
入水前,潛伴再次互相檢查裝備。陳燕西首個入水,冰涼地下水撲在臉上,他以唾液給面鏡除霧。
“這里以前發生過山崩麼。”
“不知道,千年洞穴應該是有過崩塌。什麼都可能發生,希望今天下潛順利。”
張山年紀最小,倒是特別淡定。他進入水中,將呼吸器塞進嘴里。嘗試幾次呼吸后,再拿出。
“我給氣瓶裝了Gopro,沒準以后這些下潛視頻會有用。可能一開始能見度不太好,大家小心。”
陳燕西埋首進入水中,半分鐘后抬頭。剩下一人留守地面,另一人正搬運氣瓶。
“這些都要帶下去嗎。”
“掛在引導繩上,”張山接過氣瓶,“錢哥說我們或許會用到,以防萬一還帶了兩套呼吸調節器。”
氣瓶刮擦在巖石上,響聲瘆人。陳燕西瞧他慢條斯理地側掛好氣瓶,再問:“不怕?”
“為什麼要害怕。”
張山笑著反問他,小年輕不知何為恐懼,眼里亮著無畏。
“難道潛水員的終極夢想不是永遠留在深海或洞穴里,藝術點的叫法是那什麼......殉道。”
陳燕西無語片刻,搖頭低笑。
“殉道”二字,前幾年他也說過。這次特美,聽來很酷。前人為潛水殉道的不在少數,后人則踩著他們的尸骨,不斷往前。
許多洞穴入口,會有警示。
上書:曾有潛水員已殞命于此,請珍惜生命。后來者便邁過標語,破釜沉舟地游進去。
陳燕西說從沒想過自己會活過二十五歲,邁過那個關卡后,又覺得自己活不過三十歲。
今年我三十了,陳燕西心想,我竟無比想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