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輕人,識迷途其未遠,回頭是......”
“重點。”金何坤打斷他,冷笑。“我就沒有回頭的余地。”
傅云星挑眉,目光流轉。他睫毛深深,打量坤爺幾秒后,脫口而出:“燕昭王為郭隗筑黃金臺。”
金何坤:“什麼意思。”
“靈簽之曰:一鋤掘地妥求泉水。此象則表徵君之運途。凡事謀略之後,勞心方有成就者也。努力向前,必有化兇為吉之時。偶遇知己,彼時即是君爾。在伊扶持,下必能上青天矣。”
傅云星聲線清冽,說話是不疾不徐。他薄唇幾啟,毫不費力地背出解簽語。這段話,他當時并未告知張阿姨,原是想說給金何坤。豈料坤爺回國后,每逢這茬就打叉,久而久之便拋在腦后,不提及。
“意思是說,你要想成事,得苦其心志。期間你會遇上知己,令你心向往之。在那人對你的影響下,終會扶搖萬里上青天。”
金何坤沉默聽完,煙已到頭。他不言不語地走向垃圾桶,扔掉煙蒂。拿出紙巾擦擦手,再磨蹭著走回來。
一步一步,很慢。
他雙手插袋,低首俯視傅云星:“這麼說來,我與陳燕西天造地設。”
“或許是,緣分這東西妙不可言。”傅大師笑瞇瞇的,細長眉眼斜入雙鬢,竟有濃墨掃尾那點肆意瀟灑。
“看你這段時間也沒再遇上誰,那就他了吧。”
金何坤忽地笑了。他似為自己尋到一個借口,進而說服自己。他如釋重負,轉身離開大慈寺。
金何坤揮手道:“成,就他了。”
傅云星靜靜瞧著金何坤背影,沒有問他此去為何。他知道他還會再回來,一定會的。
金何坤需要去尋找問題關鍵,詢問自己為什麼想要留在陳燕西身邊。
若從此以后不再與陳燕西一起。
行不行。
山間起風,綁著降繩的樹木嘩嘩搖晃。
陳燕西戴頭盔,額前亮起照明燈。他們已將十八瓶氧氣罐送入旱洞,現在得親身爬進去,把氣瓶搬至水道口。
那有一處空地,正好可做休息站。而洞穴昏暗,腳下石塊松動,很不好走。四人分工,留一人在水道口接應,其他三者往返搬運裝備。
洞內潮濕,陳燕西好幾次打滑摔倒。他緊緊抱著氣瓶,后背磕在巖石上,咬著下唇悶哼一聲。
有人聽見響動,忙回身大喊:“小陳,情況怎樣?!”
“......我沒事。”陳燕西弓著身子,從地上爬起。洞穴坡道稍顯陡峭,他喘口氣,搬起氣瓶繼續往下走。
后背一片火辣辣的疼,肩胛骨觸及巖石棱角,撞得骨頭似有鐵刃相擦的感覺。右肩麻木,冷汗順著額頭淌。陳燕西試著換至左肩,靠著巖壁喘氣。
他得工作,一直不停工作,才不至于有空思念。方才坐車那段空當里,陳燕西完全無法避免金何坤占據思緒。
他自嘲一笑,原來“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是這麼個意思。
怪矯情。
十八瓶氣罐送往水道口,任務完成,時值傍晚六點。
四人坐在空地上休息片刻,張山用手背擦擦下巴,“返程吧,等會兒上去不好走。”
“別遇上下雨,今年洪災不斷,洞內可能坍塌。”
陳燕西眼皮沉重,他捏著右肩,感覺后背不像是自己的。
“你們先走,我斷后。”
“今天運下十八瓶,明天還有十二瓶任務。不急,慢慢來,以求穩妥。”
旱洞內極安靜,陳燕西往上攀爬時,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
砰砰,砰砰。
他暗道不好,怎麼又一次思及金何坤。
思念是洪水猛獸,此前沒人告訴他,對一人有了愛意和眷戀,會變得如此畏手畏腳。陳燕西想起今早簽免責聲明時,他捏著簽字筆,遲遲不肯寫下姓名。
他竟也開始害怕,恐懼打撈行動開始后,便徹底身不由己。陳燕西左肩是道義,右肩是愛人。原本這兩樣會將他變得更好,此時卻在不斷撕扯。
金何坤與他在一起,會不會太辛苦了。
陳燕西抬頭望著前方洞穴,天光隱現。他們額前四道探照燈,亮如炬。不時有碎石往下滾落,墜入深深洞穴里。
肩背生疼,陳燕西顧不上查看。數天他只想明白一件事——原來人生并非無牽無掛。
回據點的路上下起雨,水珠從窗縫飄進,打濕陳燕西肩膀。
天色已晚,山的輪廓在水簾中模糊。遙遠有幾家炊煙,裊裊飄升。歸巢之鳥偶爾鳴叫,混著雨聲,格外清晰。
張山開進裝備庫,說等會兒一起回去。陳燕西擺手,他急著回房查看后肩情況,便冒雨飛奔。
別墅不遠,雨勢卻很大。沒幾分鐘,陳燕西渾身濕透。冰涼雨水從領口鉆進去,激得他打顫。
陳燕西脫下浸水的沖鋒衣進入客廳時,忽察覺氣氛不對。他轉頭往工作臺看去,先是一個行李箱,再是一人背影。
熟悉的背影。
那人頭發剪短,穿風衣。身姿頎長挺拔,天生的衣架子。
錢于洪瞧見陳燕西,熱情洋溢地大聲招呼:“小陳,你看是誰來了。”
那人就回過頭。
兩人對視時,陳燕西遽然渾身發熱。分明前一刻還冷得不行,如今又似被巖漿炙烤。
他細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眨眼時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