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燕西無奈。
“如果這趟我一去不回,你......”
如果一去不回,你依然要好好過。
但后面的話,陳燕西決計無法再說出口。
他以沉默回應,金何坤卻參悟通透。“之前在斯里蘭卡,我問過唐濃。喜歡洞穴潛的人是不是都對人生了無牽掛。”
“他說不一定,有人純粹是為探險,而有人是沒有感情寄托。那時我問他,這里面算不算你陳燕西。唐濃沉默很久,說算。”
“我再問你一次,”金何坤摸根煙,好不容易才點燃。
他望著城市瑩瑩燈火,千百條道路匯集成河。他一直以為找到家了,就在城南二環,那個小豪宅里。
那是他此生可以降落的地方。
“陳燕西,你是不是真的對這人生,再沒了任何牽掛。”
金何坤想來,有些可笑。從下飛機到現在,他說了好多句“我再問一次”。每次都說最后一次。每次未曾得到答案,又開脫自己,再問一次,再問一次就不問了。
而他還是隱隱期望,哪怕陳燕西松一點口。他就敢問,我能不能陪你去。
任何冒險,你不能將我排除在外。
陳燕西看著他,那一瞬眼里有風雪馳過,有萬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卷過。微光照在他臉上,站在一半光影里。
良久,陳燕西忽地說了一段無相關的話:“金何坤,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心聲愛意時,神經會產生興奮沖動,從而產生大量電流。據說將人體內所有電能收集起來,轉化成光,人體的亮度大約是太陽的六萬倍。”
“意思是說,你會比太陽系中最明亮的恒星還要耀眼。”
你比太陽更耀眼。
而我“長居”深海多少年,未曾見過真正日光。
因為你,我看見了。
陳燕西知道不合適,但他確實想現在表白。簡單一句我喜歡你,太過輕佻。一句我愛你,又過于沉重。
他不知金何坤能不能明白,如果不能明白,那便不明白吧。
金何坤并沒深究這句話背后的意義,他今日不冷靜,沒辦法,他是人,做不到這種時刻還能穩重。
他很固執,拿下嘴里的煙頭。
“陳燕西,你是不是了無牽掛。”
“你回答我。”
陳燕西頹然垮下肩膀,他心想,或許是這樣。一個人要去了解另一個人,很難。
他搖頭,誠實道:“我不知道。”
就那一瞬,金何坤眼里起了霧。
十幾年,心臟未曾如此收縮。窒息般,叫人笑不得,也哭不得。
不知道。陳燕西說,我不知道。
真你媽狠啊。
金何坤終于撞疼南墻,頭破血流。總得給自己留最后一點自尊。
他將煙頭卷進手心,滾燙的煙頭灼燒著,竟也沒顧上疼。他說不清,是心口更疼一些,還是掌心更疼一些。
“陳燕西,那我說一句,行吧。”
“如果你明天去長山,咱倆就算了吧。”
也不對,從未在一起。怎可算分離。
陳燕西呼吸困難,沉默著,沉默著,卻突然笑起來。他搖搖頭,雙手叉著腰,想走兩步,又似被抽走渾身力氣。
他是真的無法再思考。良久,陳燕西找回點精神。他想,作為成年人,走的時候應不要太失了體面。
“行。”
陳燕西直到最后,依然尊重金何坤任何決定。他拍拍對方肩膀,往天臺鐵門走去。
“那咱們就算了吧。”
——
注:“*”
關于人體電能的算法:
根據《發現》雜志,作者:菲爾?普萊的計算。太陽的體積是1.4x10^33立方厘米。
每秒鐘每立方厘米太陽發出2.8爾格(能量單位)的能量,人體的體積大概是75,000立方厘米。用體積去除人體的發光功率(1.3X10^10爾格/秒),得到170,000爾格/秒/立方厘米。
第四十二章
洞穴深而窄,黑暗,寒冷,水體較為渾濁。
呼吸聲逐漸由均勻到急促,推進器不斷向前。繩索蔓延至看不見的深洞中,然后是一名停止動作的潛員。
他飄在那里,一動不動。
鏡頭不斷靠近,費力想幫助他從狹窄的洞溝中解脫,最終無功而返。
洞穴很直觀,從寬敞到狹小,一片寂靜。這是從未有人踏足的神秘之地,如今看來更像死亡之冢。
陳燕西暫停畫面,他身前坐了十二名從五湖四海趕來的潛友。氣氛凝重。
“洞穴情況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里面尸體共四具。分別是劉易豈,周凱,宋毅和王澍。按照錢于洪的說法,他們最開始分兩組人進洞探索。從長山靠近永和村的一處水洞,與離這兒不到兩公里的旱洞水道同時下潛。”
“事故發生在下潛后兩小時,均死亡于狹洞。錢于洪,你們這次組織洞穴潛的目的是什麼。”
“測繪,”錢于洪的情緒基本平復,但再提及犧牲的隊友時,仍透骨酸心。
“我們原本計劃分三組,兩組下潛,一組留在地面做監督。”
“我們設計預測過多種意外,只是沒想到......”
同行七人,四人喪命,可算是快團滅。洞穴潛水危險,不亞于踩著鋼絲在刀刃上行走。他們到來時信心滿滿,有技術有裝備有經驗,不應傷亡如此慘重。
“出事時,劉哥就在我眼前。他側掛氣瓶被繩索纏住,我能感覺到他很緊張。
我想上前幫忙,又看他不斷調節呼吸器。”
張山坐在陳燕西右手邊,低垂頭,眼眶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