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西照做,然后傻了。
是隕石。
金何坤攬住他肩膀,抿了抿唇,“很小時,我去天文館,媽的簡直叫我凌亂。什麼天狼星、參宿四、獵戶座、大熊座。我看到土星光環,木星斑點,月球靜海......”
“那時我覺得人類多渺小,就像宇宙中一粒塵埃。人這輩子應當去一次天文館,買定離手絕不上當。”
陳燕西嘴唇有些哆嗦,他咽口唾沫。忽覺手上這枚小玩意,似有千斤重。
金何坤倒渾不在意,繼續說:“這塊隕星碎片,是十八歲那年父親送我的成年禮。”
“它出現在四十四億年前,產生于某星云中心。當年關于它,年少時總有些浪漫幻想,就像你說的,它孤獨結束旅程,然后墜落在地球上。”
“世界上擁有這個隕星碎片的人,貌似挺多。所以你別覺得有什麼壓力,金錢與它的意義不可相提并論。”
坤爺感知到老師緊張,特地找話寬慰他。
陳燕西笑,“你這突然,送我這麼大一禮物......”
“我該給你什麼好。”
“不如轉正?”
金何坤插科打諢,隨之又改口,“我開玩笑的。”
“送你這個就是心血來潮,或許它可以......可以將我們連接。”
這是他們可接觸到最古老的東西,握著它,似能回到創世紀,去宇宙大爆炸的年代看一眼。
觸碰永恒。
隕石即代表永恒。
他們面對時間轉瞬即逝,生命光陰荏苒,而隕石則體現寥廓與不確定。
在極遠極冷的銀河里,今天照耀他們的光,或曾照耀侏羅紀時代。仙女座發出那束光線時,幾百萬年前,似是地球剛進入舊石器時代。
這些穿越千百萬年的光,照在他們身上。
這既驚天動地,又顯得平平無奇。
陳燕西懂得,那天的談話,最終在金何坤心里留下了過不去的坎。
金何坤開始不自信、不確定,他認為陳燕西要的是能與其并肩的男人。而不是一個連事業都沒有,根本不敢正視過去的窩囊廢。
這是坤爺第一次失措,當初在青春尾巴上選方向時,他沒猶豫;在飛行事故發生時,他沒慌亂。
獨獨意識到可能陳燕西更欣賞、更傾慕一個“成功男人”時,金何坤開始惶惶不安。
他必須得做點什麼,用什麼東西來加深羈絆,才不至于拽著陳燕西,像拽著一只隨時可能斷線的風箏。
可陳燕西只是拍拍金何坤肩膀,他似乎讀懂了對方未曾吐露的、膽怯的潛臺詞。
他笑著說:“行了,什麼轉正不轉正。”
“不飛就不飛吧,大不了以后我養你。”
陳燕西開始慢慢懂得,或許愛情并不是隨心所欲,單純因開心而在一起,只能叫做湊合過。
他要學會去理解,去包容金何坤的任何不勇敢。
這世上沒有神,是個人,就允許彼此有弱點。
即使顯得不那麼帥氣。
但生活總有意外,光是一個人的成長并不足以對付。
陳燕西下定決心不再攛掇金何坤復飛時,并沒問過對方:那你呢,是不是我做的所有事,你都會支持。
不過,沒時間給他反應了。
DRTSHOW結束后,金陳二人剛落地C市,唐濃幾道加急電話狂飆而至,催命似的。
“阿燕,還記得去洞穴潛的劉易豈麼。”
陳燕西遽然停下腳步,心跳猛地加快。他不愿聽到任何噩耗,但壞消息找上門時,避不可避。
“死了,是嗎。”
唐濃那邊語氣沉重,良久,緩緩道:“收拾吧,準備飛長山。”
“你......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
陳燕西面色平靜地掛電話,還在腦里組織語言,不知如何解釋。
金何坤沒窺聽內容,僅結合陳燕西的表情和語言,再加斯里蘭卡所了解的免責聲明那件事一直盤桓于心。
他幾乎毫不費力就串起前因后果,明白陳燕西要去做什麼。
“坤兒,你聽我說。”
陳燕西呼口氣,將頭發往后一擼。
金何坤卻武斷地抓住他手腕,如即將溺死之人抓住一根蛛絲。
“不許去!”
他吼道:“陳燕西,我不準你去!”
他們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目光相對。彼此眼睛均有些發紅,而陳燕西冷靜,金何坤恐懼。
他們緊緊盯著對方,誰也不愿退讓一步。
片刻,金何坤咬牙,細碎聲音從牙縫里掙出。機場嘈雜,聽不清。好像是不準,又好像是求你。
但陳燕西最終搖了搖頭,他說:“坤兒,我得去。”
“那是兄弟。”
潛水是什麼。
陳燕西認為,潛水就是人類忍受著神秘的恐懼,僅用一只顫抖的眼睛向上看著*。
這話一點沒錯。
——
“*”
注:
“人類......看著”——波德萊爾。
第四十一章
冷戰是注定的。
但陳燕西未預料,金何坤當晚沒回家。兩人自機場一別,便處于失聯狀態。
金何坤只反復問一句話:“你真的要走?”
陳燕西堅定道:“我必須去。”
然后金何坤提著行李箱,再不多說,轉身離開。陳燕西站在原地,似被一記重拳迎面打擊,頭昏沉,來不及反應。
陳老師到家時,懶得開燈。他將行李扔在客廳,頹然坐在沙發上。直到夜色將他籠罩,他便在黑暗中點一支煙,抽幾口又掐滅。
是有段時間沒抽煙,自金何坤與他同居后,陳燕西的煙癮很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