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分工,才有這個千姿百態的社會。
金何坤應該去飛行,而陳燕西就得去潛水。
兩人在平淡的清晨,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陳燕西以為金何坤清楚,這是一次冒險。而冒險結束后,就該回歸正常的生活軌跡。
“所以,有第一次,第二次。現在還沒第三次,是不是。”
金何坤問。
陳燕西聳肩,“那你呢,見色起意后,日久生情?你喜歡我哪里。”
這問題挺刁鉆,一時有點像戀人間毫無安全感的提問。你喜歡我哪里,你會喜歡我多久。
金何坤咬著煙頭,透過煙霧彌漫的一層薄紗,去審視陳燕西。
陳老師放松站在懸崖邊,復往前走幾步。石頭松動,邊緣幾塊碎石撲簌簌往下墜。金何坤半起身,想把這骨血里滿是風雨的人拉回來。
“別動,”陳燕西沒回頭,似后腦勺上長眼睛。他揮揮手,含著笑意且輕松,“我沒打算跳,腦子不軸。”
“你看啊——”陳燕西拖長聲音,“我們現在就處于這種階段,有點難。前邊是懸崖,后邊是平地。維持一段關系,難上加難。”
“金何坤,你再讓我想想,你也可以現在選擇離開。我不會吊著你,但你也要想明白,你為什麼愿意跟我在一起。”
他們之間蹉跎了一段最好的歲月。
哪怕是十年前,他們十七八歲,正當年少時相遇。估計真會干柴烈火,一拍即合。少年的愛情很純粹,全情合拍。
但就差那麼一點,陰差陽錯那麼一點。他們晚了十幾年,成年人的感情大多叫合并合作。陳燕西不撞南墻不回頭,他想要從主流的細縫里,摳出點真心實意。
不沖動,不急躁。好好過日子,細水流長。
金何坤反躬自省,他有沒有激情上頭,多巴胺惹禍?
其實有。
有種東西,叫激情發誓。他只是沒機會說出嘴,畢竟陳燕西的回應太平淡。
那晚金何坤躺在床上,問身邊人,“如果,如果我能讓你第三次動心呢。”
“事不過三,”陳燕西說,“我會主動來綁你回家。”
船在全速前進,很快,能瞧見鯨魚噴出的水柱。三兩頭一起,或一柱擎天。因風,噴出的水柱散成霧狀后,傾斜飄散。
陳燕西拍拍金何坤小腹,“起來,工作了。”
坤爺半撐起身子,恰巧看見一頭鯨魚翻越出水面。他吹聲口哨,順著船沿往下看,脫口而出,“我操!”
船下一片龐大黑影,緩慢游動著。它們若是飛身而起,能直接掀翻漁船。
陳燕西笑著拍他肩膀,起身去穿濕衣。唐濃和范宇正在互相檢查,金何坤皺眉,“老師,你要下海?”
“今天鯨群龐大,我......”陳燕西險些咬到舌頭,“我下去看看。”
硬生生把“我擔心你”四字吞回去。
“主角也可能死于話多,別廢話。戴上面鏡,出發。”
兵分兩路,每撥四人下潛。拍攝隊和科研隊每一次各出兩人,以免驚擾鯨群。陳燕西帶著金何坤,在距離鯨魚一百米處下水。
金何坤入水前,陳燕西有些不放心地叮囑,“必要時抓住我的手,別放開。”
他們潛入海中,很快再次聽到類似噠噠噠的聲音。目前看不見鯨魚,但能明顯感覺到有動物朝他倆迅速游動而來。海水在震蕩,金何坤咽口唾沫。緊張且期待。
相反,是陳燕西忽然牽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怎麼也不放開。
陳燕西忽然停下來,金何坤抬頭浮出水面。他剛想問怎麼了,卻見前方有兩座黑色的小山丘,正緩緩隆起。似深海巨峰上升,變為山巒險峻。
那是鯨。
金何坤回握陳燕西,示意要不要進行拍攝。陳燕西搖頭,仍然盯著那處黑山。接著,山峰消失,沉入深海。金何坤潛入水,發覺已找不到鯨魚的身影。它們離開了。
迅速又徹底。不給人類半點反映的機會。
陳燕西轉過身,與坤爺面對面。很快,他們耳邊再次響起鯨嘯。這次顯得柔和,綿長。陳老師朝著金何坤下面指了指,坤爺便低頭。
三只龐然大物正勻速上升,然后巧妙地繞開金何坤,在他身后浮出水面。
兩人三鯨靜止了。
他們互相打量,誰也不動。
鯨魚用以定位的聲吶好比3D掃描儀,將這兩個“天外來客”從頭到尾認真審視。思考著是否為敵人,或者,好不好吃。
金何坤自己沒發覺,他攥著陳燕西的手勁很大。就在這時,一頭鯨魚率先向他們沖刺而來。幾乎下意識,金何坤心底升騰起莫名恐懼。他心跳加快,直想轉身躲避。
陳燕西拽著他,低吼,“別動!”
然后他們下潛。
這只鯨魚身后,再次跟上兩座黑山。
金何坤叫自己不要慌張,要相信。相信他們本意善良,相信陳燕西,相信萬物有靈。他們沉入水中時,三只鯨魚已十分接近,水中最先浮現的是一張巨型大嘴。然后是鯨魚光滑的頭部,接著是眼睛。
那只眼睛明明白白盯著他倆,有如一輛飛船從下方掠過。后方兩只鯨魚游動稍慢,其中一條體型略小。
它們看起來像山峰,像島嶼,像沉默的陸地。
金何坤這才明白那幾句歌詞,“背脊如荒丘,卻當成整個宇宙。”
“未入過繁華之境,未聽過喧囂的聲音,未見過太多生靈,未有過滾燙心情,所以也未覺大洋正中有多麼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