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濃喝口牛奶,繼續盯著電腦屏幕。唐博士多年來不與蠢貨論長短,于是言簡意賅。
陳燕西知道擰不過,捏了捏眉心:“成,給你也行。要麼,你把這破通訊儀的鈴聲改了。要麼,你叫聲爸爸。”
第一個愿望倒是迫切又實在。
唐博士聾得恰到好處,聲音毫無波動。
“顧問師,聯系方式。”
陳燕西舌橋不下,愣了片刻。說來奇怪,人擋罵人、佛擋噴佛的抬杠神功,在唐濃面前永遠不起作用。
他實在沒轍,翻著通訊錄報了一串號碼。
“你們搞科研的也別太拼了,又不是體制內,還得自己掏錢。聽我話,今年回家看看,總在海上飄著算什麼事兒。”
唐濃沒理他瞎扯,破天荒笑一聲:“你怎麼不回家。”
陳燕西:“......”
聰明人問到點子上了。
陳燕西不回家,真是被逼的。
原以為當初年滿十八,成功出柜,此后與結婚這檔子事天各一方。
誰知,他戰斗力極強的老媽程珠怡冷笑道:你以為是Gay就不用相親?
這話嚇得陳燕西滿地打滾,趁老爸陳明預訂北歐三月游的行程時,提起行李空遁了。
很小的時候,他覺得性向是個大問題。藏之于心,攥著緊緊不松手。二十歲那年,第一次打破個人記錄,順帶考取AIDA教練證。他覺得自己獨立了,視婚姻等世俗關系為洪水猛獸,說話的字里行間透著一股傻氣。
等他真不用埋進“人生墳墓”時,母親卻一再告誡他:你身邊必須有一個人,成為你岸上的牽掛。你不僅要潛下去,還要有上來的欲望。
陳燕西一直不太懂,他熱衷潛水的某個理由,或許是多年來,他處于世界邊緣,凝視著行色匆匆、沸沸揚揚的人群。
他坐在水底懸崖之上,從海淵俯瞰真正的地球。
他看到的世界,遠比一般人所看到的更多。
“你要喜歡程珠怡和陳明,清倉大甩賣,一口不還價。三萬起跳,轉銀行卡吧,我下午正好要用現金。”
天之盡頭升起一輪紅日,燒得水面如火海。陳燕西沒心沒肺,繼續插科打諢。
“三萬三萬,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從此以后,他們就是你的倒霉爸媽了。”
唐濃:“......”
這貨急需社會再教育。
“陳燕西,我很好奇。你當初讀書時,有沒有學過‘不孝有三’?”
“巧了,還真沒有,”陳燕西看一眼時間,決定盡快結束談話,將人渣進行到底。“大一覺得讀書太傻逼,然后退學了。唐博士,你還買爸爸嗎。”
“......”唐濃一哂,“你最近很缺錢?”
陳燕西人五人六道:“缺,一直都缺。哪兒是最近啊,什麼都有我就缺錢。”
“說不定咱們下次見,我已激情賣腎了。”
唐濃冷臉,果斷掐斷通訊,陳王八的嘴里就說不出好話。
早晨六點,陳燕西洗漱完畢,將瑜伽墊鋪在地上。多年來,無論是否下潛,每天半小時冥想、一小時拜日式瑜伽,從未間斷。
他很喜歡干這個,倒不是追求什麼儀式感。體式動作做得很緩慢,陳燕西不會刻意喚醒肌肉,讓一切都進行地輕松,杜絕用力過猛。
耳機里放著湯姆?希德勒斯頓的朗讀音頻,每日一次歌單循環。
“Brightstar,wouldIwerestedfastasthouart—”
陳燕西多數時間會跟著默念,他挺中意抖森的英式口音。一聽就是正兒八經從公學里畢業的。
以前他也聽些亂七八糟的音樂電臺、或古典樂廣播。主持人的公鴨嗓特瘆人,恰似前夜剛玩了床上受虐小游戲。
偶然聽到抖森的十四行詩后,陳燕西覺著自己出不去了,他要的就是這聲音。
以至于后來給出的男友標準,都得向湯姆?希德勒斯頓靠齊。
朋友說他沒治,腦殘粉。其實也不是,陳燕西懶得解釋,他另有原因。
況且這原因說出來挺傻。
經年一過,也沒好意思再提了。
陳燕西冥想結束,收拾好瑜伽墊,洗完澡,下樓吃飯。他住的地方是一家青旅,公共客廳用來吃飯聊天、休息交友。每日早餐由旅店提供,多數是吐司面包配花生醬,海鮮粥和炒面。
七點時,太陽完全升起,且已有灼熱之感。明晃晃的日光穿越兩扇巨大落地窗,灑在木地板上。風撩動窗簾,陳燕西叼著吐司,常在早餐時發呆。
仙本那的日子過得很慢,二十四小時仿佛能以四十八小時來過。
國內匆忙的地鐵線與早高峰,離他十萬八千里。
陳燕西對面坐著宋阮,一頭軟趴趴的黑發有些凌亂,吃飯時不敢拿正眼瞧陳教。
酒醒之后,宋阮恨不得挖個地縫把自己埋了。出門狩獵踢鐵板,閻王教練當場抓包,俗套得簡直丟人。
陳燕西倒不怪他,年輕小伙子沒點定力,見個兩條腿的男人就往上貼,正常。
他在宋阮第八次偷瞄中開口道:“今天別下潛了,潛規抄個五十遍吧。昨晚犯了啥錯,背來聽聽的。”
“潛規”是陳閻王自個兒寫的,親編成書一百零八條,條條很沒道理。
“潛水前不允許喝酒......即、即使是前晚八小時之內。過度飲酒會引起脫水、減壓病、或放大氮醉效果等......還有......還有啥來著......”
宋阮喝著海鮮粥,一邊稀里嘩啦,一邊磕磕巴巴背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