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抬起臉來,望向陽臺的方向,不出所料地和一雙空洞的血眼對上。
林煜眉頭一松,目光直視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好像也沒一開始那麼令人毛骨悚然了。
但陳森森似乎對屋內的某種東西有所畏懼,不敢再往前一步,七零八落的軀體不安地蠕動著。
林煜下意識朝后看了一眼,直直撞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站在門口的賀沉微微一笑,牢記他的叮囑,用口型問道:“怎麼了?”
林煜搖了搖頭,摘下靈玉放到床頭,自己主動往陽臺處走去。
剛成型的鬼不能開口,只有怨氣積累成為厲鬼,或者借活人上身,才能說話。
當然,大多數時候天師并不需要與鬼講道理。
但林煜不一樣,他與鬼有特殊的溝通技巧。
一只修長如筍的手緩緩抬起,靜止在半空中。
纏繞在陳森森周身的黑氣忽然涌動起來,其中一縷黑氣徑直鉆進了林煜的指尖。
一霎那,琥珀色眼瞳變黑,他從那一縷怨氣中,終于看清了陳森森最深的執念。
塵封的記憶被揭開,故事緩緩拉開另一面帷幕。
與天之驕子陸朝不同,陳森森有著和他完全相反的人生。
幼時父親賭博酗酒,輸了錢回來就拿他和母親出氣,喝醉了也要打他和母親撒酒瘋。于是在他上小學時,難以忍受家暴的母親頭也不回地逃離了人間地獄。
不久后,陳父酒后失足落水淹死,只剩下他和外婆相依為命。
外婆沒讀過書,年紀也大了,沒有賺錢的能力,只能佝僂著腰身撿破爛供他讀書。
也許是常年穿著外婆從垃圾桶里撿回來的衣服,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怪味兒,也許是自卑孤僻的性格不討人喜歡,從初中開始,陳森森就被其他同學孤立了。
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日沒夜地努力學習,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因為外婆告訴他,只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然而,他卻不知道這是他惡夢的開始。
高一開學沒多久,他不小心踩臟了陸朝的限量版球鞋。當時他害怕極了,因為那雙球鞋可能是他和外婆一整年的生活費,他根本賠不起。
但好在陸朝并沒有讓他賠,只是臉色不愉地讓他以后走路看著點。
沒想到過了幾天后,他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回家的小巷子里要錢,拒絕后又被狠狠毒打了一頓。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被這幫不良少年盯上了,他只知道他一分錢都沒有。
從那天起,他無比珍惜的書本上被人寫滿臟字,外婆挑燈縫縫補補的書包被小刀劃得稀巴爛,自己則隔三差五被堵在男生廁所里揍得頭破血流。
沒有同學愿意幫他,大家好像都在默默看笑話,老師則恨鐵不成鋼地教育他要好好讀書,別學那些不良少年在外面打架。
他更不敢讓外婆知道自己的衣服褲子是怎麼爛的,只能打落牙齒和著血往嘴里吞。
忍一忍,他想著再忍忍就好了……
這樣痛苦麻木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以為再也不會結束時,有一天,陸朝忽然向他伸出了手。
他該怎麼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呢?
如同一個掉進深淵的人,于絕望中抓住了一縷陽光,又如同一個跋涉沙漠的人,在即將渴死前見到了綠洲。
在過去漫長而黑暗的人生里,他不是沒有祈求過上天,終于,救他的神從天而降了。
那是陳森森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他每天跟在陸朝身后,雖然對方的語氣總是兇巴巴的不耐煩,但是行動上卻對他很好。
而且,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了。
他就在這樣近乎不真實的幸福中,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陸朝。
所以當那些流言蜚語漫天肆虐時,他瞬間就被巨大的恐慌淹沒。然而還沒等到他去向陸朝解釋,一切戛然而止。
在他被打到住院的那段日子里,陸朝轉學了。
后來支撐他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又是什麼呢?
是重逢。
他知道陸朝來自A市,他知道陸朝家里希望他考上A大,所以他忘記一切拼命地學習,直到考上A大。
只是再次重逢時,陸朝好像并不驚喜。
他藏起內心的失落,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話,一個漂亮活潑的女孩子就打斷了他們。
上大學的陸朝,已經有女朋友了。
陳森森瞬間喪失了所有的勇氣,重新縮回自己龜裂的保護殼里。
假如事情到此結束,退回朋友的位置,就算是親眼看著喜歡的人結婚生子,但只要他幸福,偶爾還能見上他一面,那麼陳森森也不會絕望地從頂樓一躍而下,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一場高中同學會策劃,無意中揭開了當年血淋淋的真相。
原來他視若神明的人,才是霸凌他的幕后主使,他每逢下雨天就疼痛難忍的骨頭是拜他喜歡的人所賜。
陸朝不是將他從深淵中拉出來,而是一腳將他踹進了地獄。